梁国北境,烽火连城。
这是一片被抛弃的土地。
漫漫长路,荒凉无际。
战火燃烧过的土地,除了尸体,还有被焚烧过后的树木残枝,那根枯树干上似乎还有点点火星冒出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惜燃烧的是战火。
赵国军队彷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只剩下荒芜。
远处路的尽头,一个黑点出现。
一匹灰驴慢悠悠往这边走来,驴背上驮着一个人影,人影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从上面摔下来了。
一驴一人越来越近,那人是男是女有些难以分辨,因为她或他身上裹着脏兮兮的皮袄,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连脸都看不到。
一阵风吹过来,灰驴打了个响鼻,用力甩了甩头,背上的人歪了歪啪嗒一声摔了下来。
“哎吆”那人叫了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皮袄有些松,几块干硬的馒头从怀里掉了出来。
那人在地上挪了挪,努力了好几下才爬起来,拉下头顶的帽子,『露』出一张黑乎乎难以辨认模样的小脸。
“呼”那人用力喘息了几口,『迷』蒙着眼睛在地上『摸』索,把那几块干粮一一捡了起来。
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那人便累得大口地喘气,额头上的汗水模糊了黑灰,让这张脸看上去更加凄惨。
那人站在那里晃了晃,想要去找那驴子,只是连一步都没迈出去,人又倒了...
那驴子好似在路上等了等,又来了一阵风,驴子又打了个响鼻,然后迈着小步子自己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晃晃悠悠回到路上,抬头四望不见驴子的踪影,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忽然哭了起来。
一场痛哭过后,那人的脸被泪水洗刷了一番,倒是『露』出了一张雪白的小花脸。
若是乐芳菲在此必然被吓一跳,因为此人竟是王瑞儿。
也许是王瑞儿命好,从梁都一路走来竟然没出事,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头『毛』驴代步。只是如今似乎好运用光了,她感了风寒身体发热,而驴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王瑞儿大哭了一场,人已是崩溃,精神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再加上身体发热脑袋晕乎乎,一阵风吹来便倒在了路上,这一次彻底昏了过去,一时半刻是醒不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队运送粮草的士兵从这里经过,顺路带上了昏『迷』的王瑞儿。
隔了一日,昏『迷』的王瑞儿才醒来。
王瑞儿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屋子里,看到旁边桌上放着一只瓷碗,碗里还有黑『色』的『药』汁残留。
王瑞儿的风寒好了一半,心里想着要感谢救她的人,穿着床边的干净皮袄勉强下地,推门出来。
王瑞儿一眼便认出此处乃是一栋府宅,心想着莫非是某个大户人家救了自己。
走出小院子,迎头行来一队兵丁...
王瑞儿愣在了原地,因为看那队兵丁的穿着似乎是赵国兵卒。
那队兵丁显然也看到了王瑞儿,他们似乎也愣了一下。
这段日子一个人赶路,王瑞儿心眼儿比以前活泛多了,心中一动便知自己怕是进了赵国军营,心里随之一着急,头又晕了起来人晃了晃就要晕倒。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面扶住了王瑞儿。
来人是一位姑娘,黝黑的脸,格外精神的眼睛,长长的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典型的赵国女子装扮。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病还没好就该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少给别人添麻烦行不行?”
女子抓着王瑞儿往屋子里拖,王瑞儿死命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
王瑞儿满头大汗地问:“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们是赵国人,这里是我们征用的临时驻地。”
“你...你们...放我走...”
“你这幅病恹恹的样子,想往哪里走?要不是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有点用处,谁爱管你,丢在路边自生自灭好了。”
女子对王瑞儿手下不客气,嘴上也不客气。
“你...你你...”王瑞儿急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呿,又晕了,这废物一样的身子骨有什么用?将来怀了孩子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女子骂骂咧咧把王瑞儿拖回床上,端起桌子上的『药』碗,又把一碗『药』汁给王瑞儿灌了下去。女子动作很巧妙,竟是一滴『药』汁都没浪费。
王瑞儿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天,再次醒来时病好了,可是心病却好不了了。
王瑞儿听得身边有动静,没有从床上起来,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应付。
寻死觅活这等事,王瑞儿不屑做。她还记挂着老家的亲人,她的祖母,堂姐,堂兄...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这些赵国军队从北方来,必然经过横镇,他们一定知道横镇的消息。
“醒了?”旁边的还是上次见过的女子。
王瑞儿自己坐了起来,目视女子:“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了我?”
女子愣了一下嗤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是谁,哪来的资格跟我们谈判?哦,瞧你的样子大概身份不是普通老百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没用的,梁国已经灭亡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没有用了。”
王瑞儿吸了口气:“横镇呢,你们从横镇过来的吧,那边怎么样了?”
“原来你是横镇人,还想回家乡是怎么滴?我们第一场大战便是在横镇,打了一夜就攻下来了,城里的人不肯开城门投降,所以我们在城里放了一把火,听说那里烧了三天三夜火势才下去,想来应该没剩下什么了...”
王瑞儿捂着胸口,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明明病好了却觉得好像头又晕了起来,一口吸气人直挺挺倒在床上,又晕了过去。
“呿,又晕了,真是没出息,真不知道将军看上你什么了,哼,还不是玩腻了就丢一边的货『色』。”
好像噩梦一场接一场,再也醒不过来了。每次王瑞儿醒来,听到的都是噩耗,总以为最差不过如此了,却总是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从梁都往北,这一路彻底改变了王瑞儿的人生。
就算路上再困难,她都没想过要去死,即使后来遭遇到更加令人绝望的事情,她也没有产生这个念头。
而在南方的大都,乐芳菲遭遇了比王瑞儿更大的危机。
节度使曹曦派人请乐芳菲等人前往府里做客,来的人是他的亲兵,摆明了不能拒绝。
乐芳菲非常不解,他们五人没有跟新梁王相似的人,难道曹曦打算用他们做人质威胁童玺?这也太离谱了,他怎么就确定童玺一定跟新梁王有勾结呢,就凭一把梁王剑吗?
丁卯道:“也许是因为我...”丁卯虽在新梁王身边服侍,但他出席的公开场合很少,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除非有人特意提起。
乐芳菲道:“随机应变吧。”也只能如此了。
到了节度使府里,乐芳菲五人见到了童玺,但是曹曦不在。童玺代表曹曦招待乐芳菲等人。
童玺坐在上首,吩咐下人上菜,竟是比较正式的宴席。
“节度使大人公务繁忙,我代表大人和我自己,宴请诸位英雄聊表心意。”
童玺的话说得客气之极。乐芳菲看了看宴厅两旁的仆从,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是熟人,却只能说客套话,一顿饭吃得大家都不舒服。
饭毕,童玺又给各人安排了住处,竟是还要他们留宿在府里。
乐芳菲单独一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样的环境谁能睡得着。随手拿起桌子上摆的书本,就着一点灯光,乐芳菲慢慢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乐芳菲放下书本,静待来人。
曹曦进了屋子,瞧见站在书桌旁的女孩子...没错,这还是个孩子,瘦小的样子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让人生不出邪念。
曹曦打量着乐芳菲没有说话。
乐芳菲坦然直视曹曦,等了一会儿后上前行礼:“民女叩见曹大人。”
曹曦摆手:“不来这些虚的,我知道你就是新梁王,也知道你其实是栾国翁主,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乐芳菲眨了眨眼睛,颤抖的睫『毛』掩下那份震惊,几乎没有犹豫便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这些都是秘密,不知大人怎么会知道新梁王其实是女子?”
曹曦坦然道:“自然是九殿下告诉我的,因为你的事情,九殿下离开陪都的时候特意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嘱咐我若是遇到你一定要妥善为你安排南下事宜。”
乐芳菲恍然大悟,心里有点埋怨庄言太多事,但又感谢他的记挂,只是她总觉得曹曦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奇怪,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原来是九殿下的安排,真是打扰曹大人了,其实我没什么事情需要劳烦大人...”
曹曦抬手打断乐芳菲的话:“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赵国军队还有半个月就会占领梁国北境,之后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挥师南下,我国君王决意与赵军以志江为界分而治之。也就是说,用不了一个月,大都就会归属赵国,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南下。”
乐芳菲表现地十分诧异:“竟然是这样,我们还以为是以梁都为界限。志江...离这里还有很远,听说去那边也要一个多月才行。”
乐芳菲没有质疑曹曦的话,更没有质疑晋王的决定,只是表现出顺从和担忧,从而表示自己是无害的。
曹曦道:“在九殿下给我送信之后,孔先生途径此地前往志江时也跟我提了几句你的事情。”
乐芳菲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孔先生已经去志江了?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出发才好。”
“确实如此,但是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就是到底怎么处理你的事情...”
乐芳菲不解:“九殿下和孔先生没有交代吗?”
曹曦:“正是两位都有所交代,我才会发愁。九殿下跟我说,让我听你的,只要帮你南下便好,其他不用管。但是孔先生却说,让我带着你一起南下,待你到了志江南边以后,再把梁国小朝廷建立起来。”
乐芳菲感觉相当无语。新梁王变女子这事儿,本来藏得好好地,孔先生未必知道她是女子,可惜庄言还是多言了。若是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那她还不如改男装来得方便。
乐芳菲目光闪了闪问道:“先问曹大人一句,告知你我是女子的是九殿下还是孔先生?”
曹曦挑了下眉:“只有九殿下。”这便是说孔先生并不知道乐芳菲是女子。
果然...虽然知道庄言是好心,乐芳菲还是忍不住要埋怨他。
乐芳菲叹了口气道:“不知可否请曹大人当作没遇到过我?”
曹曦定睛看着乐芳菲,等着乐芳菲的下文。
乐芳菲继续道:“既然孔先生不知道我是女子,那么大人便抓不到我。而大人从九殿下那里知道了我的身份,若再听从孔先生的吩咐将我带去志江,那便是大人既利用了九殿下的消息却又违逆了九殿下的意思,大人真的要这样对九殿下么?”
曹曦问道:“翁主不想去南方继续做这个新梁王?”
乐芳菲斩钉截铁地道:“不想,一点都不想。”
曹曦又问:“那为何要随身携带梁王剑,难道不是想利用新梁王的身份号召一批追随者抗击赵国的侵略?”
乐芳菲道:“不想,真的不想。梁王剑一事纯属意外,本是想带着换点银钱,没想到引来了祸患...原本我就将梁王剑交给了九殿下,当时九殿下离开地太匆忙,只能暂时把梁王剑留下。既然现在梁王剑在大人手里,就请大人把它交给九殿下罢。”
曹曦似乎还是不相信乐芳菲:“翁主真决定放弃新梁王之位?”
乐芳菲苦笑:“我乃女子,登基称王本是权宜之计,而且还不是我所愿。还有翁主一称还请大人不要再说了,我早就不是什么翁主,只是一个普通的梁国百姓。”
曹曦:“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不在看一眼?”
乐芳菲连连摆手:“不看不看,真的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