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县遭了大难。
这天刚入夜,城中百姓还没歇息,普通人家,一家人围坐在一盏小油灯旁,女人就着昏暗的灯光,赶做些白天余下的活计,男人则靠在一边,不时地说笑打岔,偶尔害女人乱了针脚,不免气愤地骂他几句,男人却像听到仙乐一般,不仅不生气,反更得意起来。
富贵人家不吝惜灯油,将屋里照得如同白日,邀许多朋友在家中宴饮欢乐,等喝到眼晕了,就随地找个地方躺下,准有仆人过来扶去客房休息。
还有那些赌坊,勾栏,酒楼,客来客往,人声鼎沸,更加热闹非常。
固安县距离京城不远,虽然仍旧免不了受官府盘剥,比起别的地方,终究生活宽裕些,人们的夜间生活也更丰富。
这一夜,人们只当是一个寻常的夜晚,正要各自去寻自己的乐子,却见一道火光从京城方向飞来,正好落在城中间的酒楼旁边。
火光化成一尊巨鬼,比城中最高的酒楼还高一大截,两只眼睛仿佛两扇窗户,甫落地便沿街掳掠起生人。
人们急忙叫喊着四处躲避,因为太过慌乱,彼此推挤踩踏,反拖慢了逃跑的时间,被巨鬼从后面赶上,抬脚踩成肉泥,阴魂被巨鬼身周的黑气熏染成只有本能杀戮意识的大头孽鬼,在城中四处乱窜着找人捕杀。
不多时,整座城都乱起来,人们听到大街上的叫嚷,各自出门察看,一眼就看到耸立在城中的巨鬼,以及四处乱窜的大头孽鬼。
心中惊骇之下,人们各自扶老携幼,往城门逃去,走不多远却被孽鬼堵住去路,于是只好往相反方向跑,没多久又遇到孽鬼。
人们抬头四顾,只见前后左右,倒处都是鬼影重重。
四处乱撞几次,人们很快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好如没头苍蝇般,看到哪里没有孽鬼,就立即钻过去躲避,幸运的能找到个暂时的藏身之所,但大多数人都被孽鬼揪住撕咬死了。
整座固安县都是人们的奔跑声,哭喊声,惊叫声,哀鸣声,求饶声,以及巨鬼在城中行过时,脚步踏在大地上的隆隆声。
贾环四人来到时,见到的正是这副景象。
贾敏当即显出神相,向巨鬼飞去,她体内神力喷涌,每飞过几丈,身体就长大几分,等来到巨鬼身前,已经成了一个六七丈高的神灵。
巨鬼见到马面神,立即停下脚步,向着马面神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
面对阴差,不仅不投降,反而敢反抗!
马面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怒火,祂手中勾魂索也被怒火点燃,呼啸着向巨鬼头上劈下去,巨鬼不防备,被火链劈头打个踉跄,仰面向后倒去。
马面不等他倒地,抡起火链缠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城外拖去。
贾环见贾敏与巨鬼对上,自己则显出神相,飞临固安县上空,将右手袖子抖一抖,袖管像是变成风筒一般,吹出一股飓风,把满城的孽鬼裹挟着,全都收进袖子里。
转眼间,满城孽鬼被一扫而空。
贾环吩咐道:“冯渊,松娘,救助伤残,核实亡者。”
冯渊和松娘立即领命往城中飞去。
贾敏那边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巨鬼虽强,却也不能给阴差造成威胁,贾敏用勾魂索将巨鬼缚住,随即取出打魂鞭抽打在巨鬼身上。
每抽打一鞭,巨鬼身周的黑气就淡去两分,最后显现出一个面相方正的中年人。
冯明义。
贾敏和贾环心中都出现一个名字。
自缢死亡后,阴魂消失不见的冯明义,竟然出现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贾敏停下打魂鞭,正要上前问话,却见一道火光从巨鬼体内放出,转眼间将巨鬼烧得无影无踪。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贾敏惊讶道。
她做阴差也有半年了,还从没见阴魂能自燃的。
贾环冷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有人做手脚。”
冯明义死了不过两个月,属于最弱的那种鬼魅,怎么可能有这种实力,分明是有人将他拘起来祭炼,才让他这么短的时间成就鬼王。
到底是谁要做这种事?
贾环正在心中推测,冯渊和松娘赶回来了,两人脸上都有不忍的神色。
冯渊道:“已经查明,固安县因鬼王作乱,共死一千三百五十七人,其中妇人八百一十三人,男子五百四十四人,妇人中尚在哺乳者六十二人,另,不满七岁的幼童,死者一百五十三人…”
“另有伤者数千人,倒塌房屋百余座,死伤的牲畜几十匹…”
冯渊报完伤亡,安静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他能感受到,老爷心中正憋着一股气,仿佛在酝酿风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为雷霆,他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眉头。
贾环远远地盯着固安县中,固安县令已经反应过来,正带着幸存的捕头四处巡视,一边组织城中大夫救治伤残百姓,伤者的哀嚎不停地灌进贾环的耳朵。
他虽然早听说新梁各地常有妖邪作乱,甚至有妖城隍屠灭一县百姓之事,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惨事发生在自己眼前。
究竟是谁,敢在老爷的地盘上搞事情!?
“给我查清楚,究竟是谁在炼鬼害人!”
贾环道。
“遵命!”
贾敏三人忙道。
贾环转身正欲回去,却听耳边传来一片祈请之声。
“多谢城隍老爷显灵救护!”
“俺叫王十八,多谢城隍老爷救俺媳妇,等伤好以后,俺在去庙里上香。”
“城隍老爷保佑!”
“城隍老爷,为何有鬼怪作乱?!”
“生民何艰!”
…
祈请疑问之声不断传来。
他四人虽然是以神相前来,可方才与巨鬼相斗,到底是露了形迹,固安百姓知道是城隍显灵,虽然身上都带着伤,甚至还没从亲人死亡的伤痛中缓过神来,却都诚心祷告起来。
在这样一个妖魔横行,官府贪暴的世界,神灵是他们普通人唯一的依靠,也是他们维持自身安全感的救命稻草。
因此虽然遭逢大难,可是城隍显灵却像是印证了他们的信念,神灵是庇护着他们的,虽然现世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可是在神灵心中,肯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老实本分的人会得到福报,害人的人肯定会得到报应。
固安百姓全都诚心诚意地愿望着。
贾环静静地倾听了片刻。
这么多人诚心诚意地信任着他,他好像一下子感受到神灵二字的重量。
神灵不是儿戏,也不只是他装逼和谋求私利的工具,他需要做一些真正与神灵相称的事。
贾环道:“尽快将幕后的人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