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还未答话，那妇人却扭过头来叫道：“你这出家人怎这般无礼！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称呼他！”
妇人虽然指责，但语气态度，都明显比刚才好了不少，毕竟有那青年恶语在先，与之相比，路小三已经算是很温柔了。
雷蒙那边就不一样了，他凶悍的表情再难维持，只见他捂着额头，嘴角溢出一抹略带苦涩的自嘲。
“没关系的娘，此人先前于开元武会上战胜过孩儿…至少到下次交手之前，他都有资格这么说…”
听闻强大的汉子被这小和尚击败，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唯有路小三一人面不改色，好像一切都是那么得理所当然。
雷蒙收起玩味的语气，眼神一转坚定：“无论他今天怎样出言嘲讽，我都不会还击。但等我击败他的那天来到，我定会加倍奉还！”
路小三耸了耸肩道：“别误会，我这么称呼，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世上还没有能让我称之为皇的人。”
路小三又苦笑道，“当然，我对你本人是没什么恶意的，毕竟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仍然固执地认为，你我是绑在一起，臭名远播的叛徒，是被刻在耻辱柱上的一丘之貉。”
雷蒙再也绷不住，像个男孩一样放肆大笑，跟他初来的彪悍样子比起来，实在判若两人。
“我…也一直纳闷，这一路上那么多的高手，为什么他们都铁了心地认定，你是我派去的卧底呢？哈哈哈哈哈。”
“哦！？原来你也被人追杀一路啊！”
“是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原来你就是那叛徒路…”恶臭青年话说一半，便急忙捂住了嘴巴。
见状，雷蒙收起笑容，冷冽的目光射向青年，“阁下来到此处，应该不止是来骂我们两句这么简单吧？”
那青年给吓得面如死灰，两膝一软就要跪倒。
雷蒙将他颤抖的身子扶正，说道：“你无须害怕，我若想加害于你，是不会等到现在的，你只需要把你此行的目的说出来，我帮你解决就好。”
“我……我…”青年半信半疑，支支吾吾了半天。
“哼，儿啊，你听娘给你说，这家伙不知道是从谁那打听到，说这书院是你出资办得，所以才专门来此生事端，顺便再将他在这读书的弟弟一起接走。”
“不是的，不是的。”青年急忙为自己辩解，却半天也憋不出个有用的屁来。
雷蒙抬眉思索，却始终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你弟弟是谁？你找到他了吗？”
身后的教书先生率先答道：“回院长，此人的弟弟便是那欧状元了。”
提到欧状元，教书先生便本能地摇头叹息，“说来惭愧，这欧状元取了个状元名字，才智天赋也异于常人，却偏偏不爱读书。
“唉，也怪小生无能，一直没本事将他引到正道来，害得他整日逃课…，一天到晚什么事都干，就是不肯静心读书。”
路小三在旁笑道：“也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个状元名，竟给他培养成这么一副偏偏不爱读书的个性，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恶臭青年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小桃在旁问道：“师父，师父，状元是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啊？”
路小三叉着腰道，“状元呢，就是读书界里的老大，考到了就是光宗耀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可惜你师父我啊，对读书认字这种枯燥事，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啊。”
雷蒙的眼神微微一凝，又问那教书先生“那他现在还在书院吗？”
“我在这…”孩童失望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来。
这男孩全身上下虽破烂不堪，但神和行中，却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但不知是何原因，此刻他的脸上，却写满了不情愿。
“院长，这孩子就是那欧状元了。”书生道。
“原来是他。”雷蒙看着欧状元，满意地笑了笑。
青年转了转眼珠，随即大喜：“弟！阿兄终于找到你了。”说罢便迎了上去。
“你来这干什么？”欧状元斜着眼冷冷问道，将恶臭青年的热情扑得连火星都不剩。
“带…带你走啊，我们离…离开这里。”恶臭青年尬笑道。
“真的？以后我就可以不用来这读书了！”欧状元两眼放光。
“当然是真的啊，哥带你去找更好的书院，这里…我们实在高攀…不起…”
听闻还是书院，欧状元的眼神瞬间黯淡，“既如此，那就不必了…”
“你！”青年又凑到欧状元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可他却不知，这悄悄话给远处的雷蒙，听得是清一清二楚。
“这书院可是那野种开的，你还留在这干嘛？当阉党太监吗？你这么做还配当鹤来英雄的崇拜者吗？走，阿兄带你找新的书院和更好的教书先生，等你来年高中状元，阿兄也算是能安下心了。”
这番话是从雷蒙口中念出来的，但他不过是将青年的话读了出来。
一旁的詹母闻言早气得是火冒三丈，而当事人不过轻轻笑了笑说：“还蛮有意思的。”
恶臭青年的悄悄话被人听得一清二楚，自己却浑然不觉，依旧再给弟弟不停地教育和洗脑。
欧状元紧握的拳头，忍无可忍的他高声嚎道：“我知道这个书院是他开得！但我也依旧是鹤来英雄最忠实的信徒！”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而是我根本就不想中什么状元！我有中状元的那个劲和精力，拿去干什么不能成功！”
恶臭青年气得两眼滚圆，却还是强压着怒火道：“你……那你究竟想干什么？”
欧状元苦笑了一下，“我平日里同你说过无数遍，我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你是一次都没有记住啊。”
欧状元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极为坚定，只见他和远处的詹皇同时开口道：“你且听好，一直以来我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在开元武会上亲手战胜鹤来英雄，将至高荣誉带回家乡。”
路小三转头看向雷蒙：“这是那欧状元说得话，也是你的想法吗？”
雷蒙怔了一下，而后又像是释怀一般笑道：“全城人…都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我还怎么好意思有这么崇高的想法呢…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就交给他未来去做吧。”
詹母在旁不由叹了口气，“儿啊，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无论他们怎么说你，娘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雷蒙轻轻点了点头，眼中多少有些不甘心。
“喂喂喂，这什么意思啊，你们娘俩要真跟这里没关系，还会出现在这？还建什么慈善书院？”路小三调侃道。
“我去看看他们。”雷蒙似是有意要避开这个话题，快步朝着兄弟二人走去。
恶臭青年正被气得不轻，指着欧状元破口大骂，“你…你…你不考状元…难道你想永远给别人当狗吗？不考状元你还活着干什么？考不上状元还怎么报答我对你的养育之恩啊！”
欧状元小嘴一撇，“还不知道是谁养谁呢！”
“你！”恶臭青年被说中心事，气得他抬手就要扇巴掌，却被赶来的雷蒙一把抓住。
后者严厉的声音响起，“你没资格决定他的梦想，更没资格决定他的人生。”
恶臭青年也在气头上，全然不顾后果地吼道，“我们兄弟二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个城市的任何人任何事，你都没资格再管！我现在就去将书院的事告诉官府，把这里全都封起来！”
雷蒙静静地看着他说完，仅凭他那双代表着怒的狮眸，就将恶臭青年吓回了原样。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恶臭青年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弟弟也正用同样的眼神怒视于他。
他夹在二人中间，那是黑云压城一样的感觉，他只感觉自己无法呼吸，浑身上下使不出半点力气。
雷蒙轻轻放开手，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也变得湿黄，一股子骚味也跟着溢出。
气氛沉默了许久，雷蒙才缓缓开口，“你所说的，关于我的一切，我都不会反驳，我既然当时敢做，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不过…”
“你拼了命地要逼你弟弟读书，又打算将书院的事报给官府，好害得书院里其他孩子无书可读，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吗？”
恶臭青年颤声道：“我…我…都这样说了，你…你还…不生气吗？”
雷蒙自嘲一笑，“这一路，我可见了太多像你这样的人了，他们对我的恨，胜你百倍千倍，以至于他们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对我刀剑相向。”
“至于你的这些口头攻击，这一路我可听了太多了，要是每一句我都斤斤计较，那我早就被自己气死了。”
雷蒙又将目光后移，正好同欧状元四目相对。
他们彼此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这时那青年逮着空隙，连忙起身，拉着欧状元扭头就跑。
恶臭青年深知这姓詹的虚伪，要是突然反悔，那不得将自己如蝼蚁一般狠狠践踏。
雷蒙没有追，就这么看着他们二人跑远。
这时，路小三从后走来，拍着手喜道：“一口一句大道理，我听得好感动哦，原来你才是他娘心怀天下的大圣人啊。”
路小三自来钱塘以后，无缘无故就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这一切和他面前的家伙可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这番嘲讽，也旨在发泄自己来钱塘以后，所积攒的种种冤怨。
见雷蒙没有回答，他便继续追问，“你到底是真有这么高尚，还是如他所言，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呢？”
雷蒙转过头，笑问：“你觉得呢？”
路小三连忙摆手，“我可不敢妄自揣摩詹大圣人，我只知道能有如此觉悟的人，是绝不会干出背叛家乡那样的蠢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