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芳芜端着热好的粥,经过了苏尚坤,向廷尉、阮沐雨行了个礼,走至凤沅床边。
“不急。”凤沅摆了摆手,示意她将粥先放在桌子上,又吩咐道,“去取一壶酒来。”
芳芜微微一惊,转眸,看了苏尚坤一眼,带着几分嫌弃,应道:“是。”口头上虽然应声了,心里其实在想,苏尚坤这种小人,也配赏他酒喝?但看他快要被赐死的份上,赏一壶便赏一壶吧,谁让他们家主子大度呢?
注意到她眸底的嫌弃之『色』,凤沅无奈一笑,叫住她,强调道:“去取晨时母后托人送来的酒。”
“啊?”芳芜再次一惊,转眸,询问似地瞧着主子,像是在说:那是皇后娘娘送来,庆贺主子大病初愈,准备留着,等主子下床、可以饮酒时,再喝的,岂能赏给苏尚坤喝?他何德何能?
凤金宫的酒,都是皇帝命人,专门酿制的,不仅原材料独一无二,而且一壶便价值连城,外头有人想喝,花再多银子都买不到。如此珍贵的酒,岂能赏给一个罪犯?
“去取。”凤沅无奈一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芳芜转眸,看了苏尚坤一眼,忍不住冷冷一哼,应声退了下去。
被她瞪了两眼,苏尚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即便心中不满,也要推辞道:“太子抬举罪民了,罪民自知罪孽深重,岂敢饮用皇后娘娘赏赐的美酿?”
“你们都下去吧。”凤沅并没有回答苏尚坤,而是朝着阮沐雨、廷尉等人招了招手。
阮沐雨与廷尉一时不解,互相看了看,眨了眨眼,像是互相询问,却没有得到对方的答案。
“那我与周大人就先……”阮沐雨一脸懵懂的表情,示意廷尉,与她一起离开,话未说完,却听凤沅强调道,“他们也都下去。”
阮沐雨闻言一惊,像是一时没听懂,难以置信地问道:“就留你和肃大夫?”
“嗯。”凤沅点了点头。
廷尉亦是一惊,连忙劝谏道:“太子殿下三思,万万不可啊,他可是罪民……”接下来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他知道不必说完,凤沅也会明白的,说多了反而祸从口出。
“无碍。”凤沅却摇了摇头,并没有给一个阮沐雨、廷尉想要的答案。
“可……”廷尉还是想要劝谏,话未出口,便已经被凤沅打断,“本太子自有分寸。”
“这……”廷尉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只好求助似地看向阮沐雨。
阮沐雨亦是担忧,见廷尉求助的眼神,立马跟着劝道:“沅儿,紧要关头,切莫鲁莽,起码留一部分人吧?”
她知道劝说无用,所以用了谈判的方式。
“无碍。”凤沅强调道,执意如此。
阮沐雨、廷尉一听,更是担忧不已。
注意到他们的眼神,苏尚坤心底更是不满,冷着一张脸,硬着头皮替他们劝道:“毕竟罪民是获罪之身,与太子单独相处,难免影响太子殿下的清誉,请太子三思。”
“都下去。”凤沅面『色』微冷,严肃的双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太子威仪自生。
廷尉毕竟是属臣,见了这样的面『色』、听了这样的语气,自然不敢再言语,但心底还是担心主子的安危。
阮沐雨身为朋友,自然没有那么多忌讳,直接劝道:“沅儿,你怎可一意孤行?”
“放心吧。”凤沅依旧固执。
正好,芳芜拿着酒,走了进来,满不情愿地将酒壶放在桌子上,依旧瞪了苏尚坤一眼。
阮沐雨并没有在意芳芜,只一心盯着凤沅,表达自己的担忧,希望她能明白,却得不到凤沅一丝改变,只好妥协道:“那好,我留下,他们都出去。”
芳芜刚来,一脸不解,没听懂阮沐雨的意思,为何她留下,别人都出去?
阮沐雨没有学过武功,也不是男子,廷尉自然不放心,随即也妥协道:“还是下官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廷尉是曾经科考武状元,武艺自然在一般人之上,这些年,即便年纪大了,也不曾有一分退步。由他保护凤沅,阮沐雨是放心的,随即点了点头:“甚好。”
凤沅却说道:“雨儿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阮沐雨闻言一惊:“为何?”这一刻,她只恨自己多嘴,早知道,她就不说那个提议,直接提廷尉了,真是失算了!
“还是下官留下吧?”廷尉不喜欢啰嗦,也从来讨厌啰里啰嗦、胡搅蛮缠的人,今日他却做了这样的人,实在是担心主子的安危。
“不必,退下。”凤沅坚持说道。
廷尉拗不过,只好勉强应声道:“下官遵命。”说着,转眸苏尚坤,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才示意手下所有狱卒,“都退下。”
“是。”狱卒们应了一声,跟着廷尉,都退了下去。
芳芜见状一惊,想阻止,却也被廷尉带了出去。
苏尚坤亦是一惊,原以为凤沅只是装个样子,没想到真的把廷尉遣出去了,他看不明白她的用意,随即问道:“太子这是何意?”
“送行饭,廷尉必定准备了最丰盛的佳肴,本太子便不画蛇添足了,请肃大夫喝一壶美酒,就当是为你送行了。”凤沅并没有回答,指了指桌上的酒,又补充道,“本太子大病初愈,不能饮酒,请肃大夫见谅。”
苏尚坤听罢一怔,转眸,又瞧了一眼桌子上的美酒,突然一笑:“太子不怕罪民对你不利?罪民手上,可是死了几千个人。”
“谁不是呢?”凤沅不屑一笑,回应道,“或许本太子手上的人命,比肃大夫更多呢?”
经她一说,苏尚坤才后知后觉地一笑:“理应如此,不然唯一的储君之位,怎么就落到了你的头上?”
这样的话,毫无礼数,若非被判了死罪,他是不敢说的,但如今,已经不需要有任何忌讳了。
听了凤沅的话,阮沐雨的第一反应是,她只是为了震慑苏尚坤,以防他『乱』来。只是一瞬,看了凤沅的眼神,不像是说谎,她不由一惊,难道凤沅不是为了震慑,而是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从小到大,凤沅何时杀人了?
阮沐雨只觉难以想象,难道是认识她之前杀的?
几千人,足以称得上是噬血狂魔,凤沅比他更多,却掩饰得如此恰到好处,连她都没有看出来,凤沅是怎么做到的?
阮沐雨惊愕地看着好友,她知道她有掩饰,却不知藏得如此之深。
“肃大夫,请。”凤沅言归正传,伸手,一指桌上的美酒。
“太子客气了。”苏尚坤回应一句,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他是将死之人,便不必在意酒是否有毒了,但习惯『性』地,还是会检验几眼,确定无事,才一口饮尽。
凤金宫独有的美酒,果然十分香醇,刚倒在酒杯里时,他便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这是一种不同于其他美酒的气味,具有独特的魅力。
“怪不得外头的人,不惜高价买进,只为尝到一口琼浆玉『露』,果然香醇至极,名不虚传!”苏尚坤品完了酒,眸中『露』出一分惊喜之『色』,忍不住夸赞道,“前些年,罪民也有幸尝到过一口,花了整整一千两黄金,唯此一口,香味、淳味都大不如真正的琼浆玉『露』!”
皇帝、苏娴的深情,为天下男女所赞颂,皇帝专门为苏娴准备的酒,自然也有人模仿。但酿酒的师傅、原材料却模仿不来,所以学不到精髓,只是一点皮『毛』。
尽管只是皮『毛』,苏尚坤也已经觉得香醇可口至极,没想到真品更是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千金一口的美酒,自然有它出名的道理。
“肃大夫不嫌弃就好。”凤沅嫌弃道。
阮沐雨暗暗给了一个白眼,这可是皇后独享的美酒,二十八日只此一壶,特意省出来给凤沅喝,却赏给了苏尚坤,他敢嫌弃?若敢嫌弃,她当场便砍了他的头!
外头廷尉命人,将凤沅的病房团团围住,只要听见一点异动,便冲进去,保护凤沅和阮沐雨的安危。
就是知道他们会神经兮兮的,苏尚坤做一点小动作,他们便防备一百倍,乃至一万倍,所以凤沅才遣走了他们。苏尚坤虽是罪民,却也受不住他们这样紧盯着,人的耐心总归是有限度的,忍到一定限度就会爆发了。
凤沅将他找来,送一送他,只为让他安详地离开人世,不是为了给他找另一份糟心。
她也知道,廷尉必定会在门外、窗外、病房附近布满绝顶高手,但他们门外的动作,并不至于影响苏尚坤,所以并没有阻止,他们若是这样做,可以求一个安心,便这样做吧。
“一生到头,能尝到这样的佳酿,实乃罪民的福气,多谢太子。”苏尚坤说得很中听,亦是真心话。人之将死,没什么可怕的,若非真心话,他也不想奉承凤沅了。
慢慢地,苏尚坤明白了凤沅的用意,瞧了她一眼,心生一分感动:“太子爷也觉得罪民心狠手毒吧?”
他的称呼,从太子变为太子爷,足见他心态的改变。
凤沅亦是诚心以待,回应道:“本太子知晓,一切心狠手毒,都是『逼』不得已的,否则,谁也不愿这么做。当年,若非被逐出苏府,你不会被『逼』上绝路,也不会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刻,听到这样的话,苏尚坤只觉找到了知音,感动更甚:“正如太子所言,一切都是『逼』不得已啊!”说着,十分痛心,“若非被『逼』上绝路,罪民绝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奈何罪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子,于苏府之中,如一只蝼蚁,做不了任何事的决定,只能任人鱼肉!”
“你的医术,超过了苏族名医们,所以,他们才生了嫉妒之心。”凤沅说道。
越听,越觉得他们是知音,苏尚坤感动得含泪:“太子所言极是,若非他们生了嫉妒之心,罪民不会走投无路,罪民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这些道理,本太子明白。”凤沅点了点头。
看得出,她的眼神很真诚,是真的惜才。
这一刻,苏尚坤只觉后悔,真心说道:“罪民不该辅佐靖王,不该助纣为虐!”说着,双腿自凳子上滑落,愧疚地跪倒在地,“请太子爷恕罪!”
“平身吧。”凤沅虚扶了一把,继续说道,“因你已经被逐出族谱,不再姓苏,不然,本太子应该唤你一声舅舅。”
“罪民不敢。”苏尚坤应声而起,又依着他的手势,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但坐姿与原先比起来,多了一分恭敬。这一种恭敬,是打从心底的服气与钦佩。别人都看不透的事实,唯有凤沅懂!
其实,别人不是看不透,只是与苏尚坤没有利益冲突,没必要说这些话来讨好他,不管真心与否,谁都没有奉承他的义务。
凤沅是真正的惜才,也知道如今不说,以后都没有机会了,所以说了这番话。
“肃大夫可曾想过,人定胜天?”凤沅说道。
苏尚坤不解地摇了摇头:“罪民愚钝,不知太子何意。”
“庶子确实卑微,这是天命所定,肃大夫改变不了,却可以改变自己今后的命运。当年,若非肃大夫刻意张扬医术,有意炫耀,苏族名医们又怎知你医术高明?”凤沅说道。
这个道理,苏尚坤如今才明白,经她提醒,猛地一惊,下意识辩驳道:“庶子卑微,父亲从不关心罪民的生母,罪民只盼着才能过人,或许父亲就可以注意到罪民了……”
“结果呢?”凤沅问道。
“结果……”苏尚坤欲言又止,一脸惊愕,来不及做任何表情的改变,只一心想着这些前因后果。
“你离开没多久,你的生母便遭人毒杀!”凤沅说道。这只是凤沅的调查结果,苏尚坤的生母乃是遭人毒害,对外,苏族人只说她是暴病而亡。
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苏尚坤也明白了这些年、这些事的前因后果,明白了自己错在哪儿,突然抱头,失声痛哭。
“肃大夫,节哀顺变。”凤沅劝道,轻轻一叹。
苏尚坤摇了摇头,再次跪倒在凤沅面前,央求道:“求太子再给罪民一次机会,罪民一定效忠太子,绝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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