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雨儿为妻、不纳妾,你何来子嗣?”凤振阴着一张脸,凝视于苏瑾睿,没想到他对阮沐雨的感情,竟这般深。
他是何时爱上阮沐雨的?
凤振听说过踏春时,阮沐雨受伤,曾住在苏府一段日子,是苏瑾睿亲自照顾的。
当时,凤振还以为阮沐雨是皇女,而后苏瑾睿展『露』才华,他便想着招苏瑾睿为驸马,毕竟只有这样优秀的人,才能配上他的女儿。
因此,凤振十分关注苏瑾睿和阮沐雨的来往。
原以为他们会越走越近,没想到阮沐雨离开苏府之后,两人便没了交集。只要是有关苏瑾睿的事,阮沐雨都躲得远远的,苏瑾睿似乎也在刻意避讳着什么。
得知这一点,凤振便放松了对他们的关注,最后,甚至不再关注他们的来往。
看样子,他们应是没有缘分,彼此毫无男女之情。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对曾经被凤振认定,毫无男女之情的人,竟有这般深情!
“子嗣一事,臣并不在意,若郡主怀了身孕,臣便与郡主一起,抚养孩子长大;若郡主一辈子都没有身孕,臣便陪着郡主,看朝阳落日,品天下美食。”苏瑾睿没有片刻犹豫,便说出了这样的话。
于男子而言,子嗣何其重要,他却愿意为了阮沐雨,放弃最重要的东西。
凤振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是顺其自然。今日一听,暗暗一惊,不由开始思考这件事。
当初,若苏娴没有怀上凤沅,或是只能生下一个女儿,他还会不会继续爱她?还会不会册封她为皇后?
他的心里,暂时是没有答案的。
他想象不到,只娶苏娴为妻,而苏娴却没能给他生一个儿子,他将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首先,帝位必定不稳。
其次,也难以取信于臣子、百姓。
最后,实在愧对于祖先。
面对这样的生活,他还会毫不犹豫地册封苏娴为皇后,娶苏娴为妻么?
他想不通,他不知道。
他,四十有二的年纪,尚且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苏瑾睿却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到底是苏瑾睿太年轻,不知者无畏,还是凤振太糊涂,用情不真,所以想不通这个问题?
他可以说,苏瑾睿不是皇帝,自然没有做皇帝的烦恼。
但仔细想想,苏瑾睿与凤振,又有何分别?
苏瑾睿没有子嗣,一样会在苏族失去地位,难以取信于人,愧对于祖先。一旦他保不住嫡子的位置,那么他今后的人生,便是灰暗的。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嫡子、庶子,待遇全然不同。
“可将你的决定,告知家中人?”凤振问道,此时此刻,已没了惊意、怒意,只是一种好奇,为何他会想得如此透彻。
凤振想知道,因为他也想这么爱苏娴。
他感觉得出,虽然苏娴很关心他,无微不至,但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道隔膜。至于是什么隔膜,为何会有这一道隔膜,他不明白,却很想撕掉隔膜,与苏娴心贴着心,无忧无虑地在一起,正如曾经初识时一样。
“回禀皇上,已经告知了。”苏瑾睿回答道,即便提及家里人,也没有一分心虚。
听这意思,家里人同意了?
“家中人如何看待此事?”凤振好奇地问道。
“家中人极力反对,并且警告微臣,若臣执意娶郡主为妻,他们便将臣的生母降为妾室,抬妾室为正室。”苏瑾睿实话实说道。
他的语气,丝毫不像是家中人不同意,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有底气。
此时此刻,凤振看他的神情变了,想了想,点了点头:“你是苏族嫡长子,肩负着为苏族延绵子嗣的重任,若你执意娶雨儿为妻,他们自然要抬妾室为正室,以此延续苏族的香火。”
“皇上圣明。”苏瑾睿奉承道。
“即便家中人反对,危及你的地位,你还要娶雨儿为妻?”凤振问道。
苏瑾睿躬身一拜,用了最正式的礼节,礼罢,才回答道:“至死不渝!”
他的语气,依旧那么坚定,坚定得,令凤振一惊。
“你这是不孝。”凤振说道,语气之中,没有一分责怪,也没有一分针锋相对,只是平静地提醒了一句,也算是继续问他为何如此坚持。
“皇上说的是。”苏瑾睿先肯定他,随后,才说出自己的观点,“臣,却不敢苟同。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臣自认为,做到了‘孝’字,实非不孝。若将自身禁锢于此,那便是愚孝了。试问,当今孝子,何人会为了所谓的孝,不愿嫁娶?可见,孝与嫁娶无关。
臣可以听从父母之命,不娶郡主为妻,但臣知道,郡主一定会等,等到臣娶她的那一天,因为郡主对臣,确实是一片真心;臣若反其道而行之,不听从父母之命,执意娶郡主为妻,父亲会为了臣,不将妾室扶正么?结果显然,父亲不会这么做。
臣若听从父母,便是辜负了郡主;臣若执意娶郡主,便是辜负了父母。辜负了郡主,郡主会等臣;辜负了父母,父母会另择嫡子,取而代之。孟子曰:‘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父母不爱臣,臣何以爱父母?臣不愿做愚孝之人,更不愿做负心之人!”
他的话,很长,却没有一字废话,于凤振而言,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凤振仔细听着,心底不由感叹。
是啊,若他的皇位,因他爱苏娴而不保,那他要这个皇位何用?
若他的子民,因他爱苏娴而不忠,那他要这些子民有何用?
若祖先们,因他爱苏娴,便觉得他不孝,那他坚持自己的愚孝,又有何用?
苏娴若是个恶人,他们反对,他可以理解。但苏娴并非恶人,不仅不是恶人,还是一位合格的国母,她的能力,无人可及,她的勤奋,更是无人能比。世上还有比她更适合册封为皇后的人么?
他辜负了苏娴,苏娴还会等在原处,等他回头。
而他辜负了外人,便是真的辜负了,外人绝不会容他。
他若因一些无谓之人,放弃了苏娴,才是真正的愚笨!
“这些道理,朕能听得明白,但你如何说服苏族人?”凤振问道。
苏瑾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臣不必说服,正如皇上,懂臣者,自会明白;不懂臣者,多说无益。”
若论当今思想家,或许苏瑾睿可以算一个了。
“退朝吧,朕累了。”即便听明白了,凤振还是不愿放手。
苏瑾睿眉宇之间,微微一动,『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深怕阮沐雨再受到伤害。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通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声音一落,苏娴一身凤袍,端庄优雅地走了进来,给凤振行了一个大礼:“臣妾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难得来一次朝堂。
“平身,赐座。”凤振立即虚扶了一把,用手一指龙座一旁的凤座。
这个位置,原可以撤掉,但因凤振心里,始终有苏娴的一席之地,所以即便苏娴不来,他也一直放着,她随时来,随时便可落座,不必等宫人搬椅子进来。
龙座沉重,凤座也是如此,必须两个宫人抬着,才能搬进来,因为沉重,难免耗时。
“谢皇上!”苏娴应了一声,严肃着神情,只在嘴角微微一笑,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凤座,每一步,皆是端庄贤淑、优雅大方,正是一位国母该有的样子。
不紧不慢地行至凤座前,苏娴并没有立马入座,而是给凤振行了一个小礼,才微笑着入座。
入座的同时,百官下跪叩拜:“臣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娴扫视一眼,虚扶了一把,广袖随着手臂的动作,微微一阵摆动,落落大方:“平身。”
“谢皇后娘娘!”百官齐声一应,起身。
礼罢,苏娴才转向凤振,冲着他,端庄有礼地一笑:“睿儿与雨儿之事,臣妾已经听睿儿说过了。”
瞧着她的笑容,凤振暗暗一惊,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与他的距离,竟那么远了。
他还活在美好的回忆中,她却好像戴上了一张面具,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以免他的刺,扎到她柔软的肚皮。
她的面具,戴得如此熟练,想来不是今日才刚戴上的吧?
为何,他丝毫未有察觉呢?
是他不够关心她,还是她的演技太好了?
应是他不够关心她,只知一味活在回忆里吧?
凤振心中一痛,却不曾表『露』于『色』,只是瞧着苏娴的双眸,平时更多了一分温柔:“娴儿如何看待此事?”
苏娴已然习惯了与凤振保持安全的距离,距离之外,她自然看不出他的变化,也不会在意他的变化,因此一如平常地回答道:“臣妾十分赞同他们的婚事。”
“哦?”凤振微微一惊,“朕听说,苏族长辈,极力反对此事,娴儿为何赞同?”
苏娴依旧端庄一笑:“他们自然不会懂,毕竟他们不曾与雨儿接触。臣妾不同,臣妾是从小看着雨儿长大的,了解雨儿的脾气秉『性』,也知道她与睿儿十分相衬。”
“可惜雨儿无法生育。”凤振说道。
“生育沅儿之前,臣妾也因服食了『药』物,致无法生育,最后不还是怀上了沅儿、平安降生了?可见,事无绝对,雨儿有皇上福泽庇佑,必定也会怀上身孕,为苏族延绵子嗣。”苏娴说道。
其实,她已经写信回去,告诉苏族的几位长辈,阮沐雨是因为服食了她给她的『药』,才致暂时无法生育,只为躲避圣宠。实际,她的身子,延绵子嗣,是毫无问题的。
她写信回去,就是为了他们能同意。
他们却不以为然,认为他们冒然同意,会引起凤振的疑心,按理来说,他们是应该反对的。
所以,他们演了这出戏,还来不及与苏娴说明原因。
即便没有说明原因,苏娴也明白他们的用意,所以熟练地配合着。
“睿儿已然及冠,雨儿也已然及笄,臣妾只盼着他们在一起,望皇上成全这一对金童玉女吧?”苏娴请求道。
凤振沉默了。
既在想阮沐雨的事,也想苏娴的事。
为何他要对琴儿念念不忘?
必须娶了阮沐雨,才能对琴儿死心?
他口口声声说着宠爱琴儿,宠爱阮沐雨,又为何要这般伤害他们?
他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但他知道,他一颗心,只爱苏娴一人。至于琴儿,只是过去之人罢了,曾经算不上动心,如今更是算不上了。
“娴儿。”凤振突然说话,声音极小,小得只有苏娴听得见。
“若朕下旨,命令阮渊休了琴儿,朕再纳琴儿为妃,你会怎么做?”凤振问道。
苏娴微微一惊,也压低了声音,问道:“皇上还对阮夫人难以忘怀?”
“是。”凤振心口不一地点了点头。
苏娴有一瞬的无助,不过很快落为平静,凝视凤振,突然多了一分认真:“臣妾愿意等皇上,若皇上需要臣妾的帮助,臣妾也愿付出所有、不顾一切!”
年纪越来越大,便越不会说好听的话。
难得说一句,若非真心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听着她的话,凤振只觉一个个字,都那么沉重。
她愿意等,他却沉浸于回忆中,『逼』着她一分分疏远自己。
面前便是爱人,却要保持距离,这种感觉,必定十分痛苦吧?
他亦是爱她,却眼睁睁地看着难以触及的距离,不必问,他知道那是何等的痛苦。
“即便朕,一无所有?”凤振继续问道。
“是。”苏娴的回答很简单,却那么坚定。
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一分虚假。
凤振只觉自愧不如,于心中,愧疚了许久。最后,才望向苏瑾睿,用平时的语调,问道:“你们果真两情相悦?”
“是。”苏瑾睿回答道。
凤振最后一分心思,被这一声回答,完全压了回去,最后,只能松了一口气,决定道:“既然如此,朕也不愿棒打鸳鸯。刘佺,拟旨赐婚,晓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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