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铭事母至孝,只是当初在娶沈衣雪一事上过于固执坚持,对于夏氏发卖沈衣雪的举动心存怨怼。
然而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夏氏十月怀胎生下他的事实,更改变不了他对于夏氏的孝敬之心。
所以,如果是轩辕昰,或者说现在处于主导地位的夜流觞暗中掌控战天剑杀了夏氏,原铭的真魂肯定要对夜流觞的真魂生出怨恨不满之意来,到时候轩辕昰一人只身,却要分裂出两个意志来,事情就不好了。
而这,也是沈衣雪虽然对夏氏心怀怨愤,却始终不肯出手杀人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自然是不愿如了夏氏的心愿。
所以,在看到夏氏朝着战天剑撞过来的时候,沈衣雪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战天剑抓到手中,撤了回来!
夏氏一扑落空,这才看清是沈衣雪撤回了战天剑,她呆愣了一下,随即怒骂出声:“还我儿子!还我……”
“这真是你的儿子原铭?”沈衣雪冷笑,盯着战天剑的剑尖,“那你是想要让它永世背负一个弑母的罪名了?”
“你胡说!”夏氏一边扑过来去抢沈衣雪手中的战天剑,一边狂吼怒骂,“都是你这个妖女,一心想要分开我们母子!”
眼看夏氏被削断了指甲的手爪子抓到了眼前,沈衣雪身子一侧,轻盈避了开去,同时道:“那你敢发誓,不会拿战天剑自杀么?”
夏氏怔了怔:“我凭什么要发誓?凭什么要听你的?”
沈衣雪道:“你不是认定战天剑就是原铭么?倘若你用战天剑自杀,岂非就等于原铭杀了你,你不是在逼他弑母又是什么?”
这话如同尖锐的长针一般,将夏氏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她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一般喘着粗气,褪去了血色的独眼目光闪烁不定。
许久,夏氏才再次开口,独眼中散发出怨毒的目光,在沈衣雪,粉蝶儿和历劫之间来回逡巡,语气也充满怨毒:“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了姘头,竟然一口一个‘原铭’,难道他不是你的夫君……”
沈衣雪显然没有想到夏氏竟然会拿她的一个称呼做文章,楞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夏氏才好了。
记忆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犹记得前世幼时,在她还没有离开墨山村的时候,她与原铭青梅竹马,那个时候的她,一直都是唤他做“铭哥”,即使到了洞房花烛的那一夜,在他消失的时候,她也没有来得及改了这个称呼。
如今,世事变迁,五百多年的光阴岁月轮转,她自己也相当于轮回了两世,当着夏氏的面,她竟然是直呼了原铭其名。
她本也是无心,只是却被夏氏捉住了把柄。
夏氏见状,猛地再次扑上来,去抢沈衣雪手中的战天剑,同时嘲讽道:“怎么,无话可说了么?沈衣雪,你也有心虚的时候?还我的儿子来!”
沈衣雪愣愣地,还处于怔忡中无法回神。身边的历劫总算了见识了夏氏的泼辣刻薄,眼见她扑到近前,一揽沈衣雪腰身,连同着战天剑一起,就退了开去,避开了夏氏的一抓。
夏氏一抓落空,也是一愣,待看清楚是历劫出手的时候,目光中再一次流露出了怨毒之色来!
她一边不要命地疯狂抓来,一边朝着历劫含混不清地道:“原来是你!为了和沈衣雪这个女人鬼混,不惜让墨山村成为一座空村!”
历劫楞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夏氏话中含义,对于她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也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只是他向来不善言辞,更不会与泼妇无赖做口舌之争,因此只是一味护着沈衣雪躲避夏氏,却并不会,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
夏氏被战天剑削断的指甲,并没有再长出来,被砍断的手臂,黑血开始逐渐减少,变成了正常的鲜血,随着她的动作散得遍地都是,乍看就和屠宰场差不多。
她没有再次恢复半人半兽的状态,那种神秘强大的力量也就没有恢复,因此在片刻之后,就气喘吁吁,脚步虚扶,摇摇晃晃,终于是“扑通”一声趴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历劫停下了脚步,却没有松开搂住沈衣雪腰身的手臂,只是垂下眼睑,看着夏氏,目光怜悯:“都到了现在,你仍然不肯醒悟么?”
夏氏爬不起来,就单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扬起一缕缕的尘土,又落了她满头满身。
她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着:“天理何在?你们所有的人,都欺负我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婆子,却还要我醒悟,我要醒悟什么,凭什么醒悟?!”
旁边的粉蝶儿忍不住小声开口,嘀咕道:“你不是已经将沈姑娘发卖了么?那她还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还要人家孝敬于你?”
他说出了历劫一直想说却又不忍不敢说的话,让历劫心头终于是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再次朝着夏氏看了过去。
然而夏氏对此却猛地抬头,脸上混合着鲜血,尘土,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只有一只独眼中怨毒的目光分外刺眼。她嘶声朝着粉蝶儿吼道:“你是她的姘头,自然是要替她说话!你的话,都不可信!也不公平!”
历劫终于见识到了夏氏的胡搅蛮缠和不讲道理,对于沈衣雪的怜惜也是更甚。
原铭有这样一个母亲,倘若当初没有修真界剑宗的人出手,带走了原铭,二人未能顺利洞房,那么接下来沈衣雪的日子会有多么的水深火热也就可想而知。
他可不信,这样的情况下,原铭一直都能够护得沈衣雪周全。
历劫正要开口,再劝解夏氏两句,却听他怀中的沈衣雪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公平?这世间,究竟什么才是你要的公平?”
女子从历劫怀中挣脱出来,上前一步,站在夏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同一条死狗般趴在地上的夏氏,目光无悲无喜,却也没有一丝怜悯:“难道,只有你厌弃我,将我卖去给牙婆才是公平,只要我稍加反抗就是不公平?”
“倘若,”沈衣雪顿了一顿,当初被牙婆带上马车,之后的种种遭遇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恍如昨日,历历在目。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愤屈辱,“当初我被你发卖,再被牙婆转手卖入青楼,被玉如意活活打死,于你而言,就算是公平?”
这话说得历劫心中再次一疼,忍不住上前一步到她身边:“丫头……”
沈衣雪却似乎没有看到他充满歉意和心疼的目光,仍旧垂眸看着脚下的夏氏:“是不是只有我屈辱了,落魄了,比你更加凄惨了,才叫公平?”
历劫觉得,沈衣雪这番话,与其说是对夏氏说,倒不如说是在指责他。他只觉得连呼吸都跟着疼了起来,看着女子的侧颜,突然就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夏氏不开口,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历劫恍惚中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得碎成了无数片,粉蝶儿究竟是不明就里,插不上话。
沈衣雪细细的呼吸间似乎带着一丝泣音,场面竟是突然有一瞬间诡异的安静。
却是安静地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铿——
沈衣雪手中的战天剑再一次发出嗡鸣之声,带着震惊,带着愤怒,从沈衣雪的手中脱离出来,悬到了半空!
凌厉无匹的剑气瞬间暴涨,剑尖再一次对准了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夏氏!
沈衣雪心头一慌,她能够感应到战天剑中散发出来的怒火,却始终感觉不到掌控战天剑的轩辕昰,当即朝着战天剑喊道:“轩辕!冷静,不要杀她!”
粉蝶儿不解,再次小声嘀咕:“沈姑娘,这样的人简直可恨至极,杀一个少一个,还留着有什么用?”
沈衣雪似乎是听到了粉蝶儿的话,又似乎是没有听到,话却的朝着半空中对着夏氏的战天剑说的:“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她根本就是一心求死么?”
一心求死!
粉蝶儿恍然大悟,同时又有些懊恼起来,他怎么竟然忘记了,夏氏这个女人,可是一心想要沈衣雪杀了她,自己解脱的同时,再让沈衣雪背负一个大不孝的罪名!
同时,他又有些不理解,毕竟之前夏氏在听说周围的空间恢复正常,随时可以离开的时候,那种欣喜若狂可不像是作假。
不过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个破破烂烂的,盛放着如同粪土一般的“金银珠宝”的箱子时,终于是恍然大悟。
夏氏的钱财都成了粪土,即使是走出了墨山村,也仍旧是一个瞎了眼,断了手臂的孤老婆子,只有任人欺凌的份,哪里还有纵情享受的资本?
只是,让粉蝶儿心中感觉到疑惑的是,那口箱子当中,银票被老鼠咬烂,或者是沤成纸浆,珍珠化土他都可以理解,可为何连金银都会失去了原本应有的光泽呢?
总不能当初夏氏收敛来的金银都是假的吧?
半空当中的战天剑似乎在做着某种剧烈挣扎,再一次颤抖起来,发出轻轻的嗡鸣之声。
片刻之后,战天剑在半空当中一转,缓缓飞到了沈衣雪摊开的掌心间。
沈衣雪看了一眼仍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夏氏,又看了看神色复杂的历劫,最后却是落在一脸疑惑的粉蝶儿身上,轻轻开口:“走吧!”
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后面的话沈衣雪并没有说出来,可是历劫,地上的夏氏,包括粉蝶儿却同时听懂了她话中的含义。
没有人再看夏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