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夜随着拂晓而终结。
罗波康勒妥为楚河送来他吃得惯的早餐，后者毫无胃口，草草敷衍了事。
“你脸色有些白。”
“我的脸一直很白。”
“我是说你的状态不太好，病体初愈就长途劳顿，我猜你昨晚一定没睡，饭又不吃。”萝卜小姐严肃道：“作为医生，我真的很想批评你几句！”
楚河侧脸望向窗外，此时没多余的精力应付医生对病人的指责。
如果从研究院得到了可喜的好消息，那时他或许会乐呵呵地跟对方插科打诨。
……
大横山区现有的人口，远远低于它标准的容纳比例，所以城市里的交通很流畅，车子一路几乎没怎么停过，很快驶到一座高大的堡垒式建筑外面。
这就是名动于外的大横山区研究院了。
今天天气偏阴，整个建筑氛围显得暗沉，院内的草叶随风无力飘摇，感觉并没有什么生机。
对于等待消息的人而言，这样的视觉反馈，仿佛不是好兆头。
幸亏楚河不迷信。
“这地方的天气一直这么差劲吗？”他故作轻松的向身旁的萝卜小姐问道。
本以为萝卜会不解风情地回复：差劲的不是天气，而是你的心情。然而人家的回答角度超乎想象的刁钻离奇。
“凉爽的环境也有它的好处，看你怎么样去欣赏。大横山区常年阴绵绵的，正是这种稳定的气候，才倍受医学研究者的青睐。”
“为什么？”
“我们从来不用人工升高或降低室内温度，很省钱，做了饭也从来不用担心第二顿会馊。”
“啊这！”楚河以为她会说一些很专业的东西，始料未及，果然永远猜不透女人。
索然无味的话题结束，俩人也走进了高楼层的某间办公室。
楚河如愿见到主要负责武悦治疗项目的医生，名字很简单，劳，一个自称八十四岁，却精力充沛、肌肉强壮的什族男人。
在什族人的年龄概念里，八十四岁的确还年轻，祂们的基因编码工程，可以让每个族人都得到最健美的身材线条，以及接近永生的寿命。
在什族文明里，年龄相差五十岁的恋情从不算什么新鲜事儿，这也就一定程度导致了生育率连年降低。
“劳博士，我朋友的情况，治愈的几率大概有多少？”
楚河没绕弯子，也看不懂对方给的医学专业报表，索性单刀直入。
几率，华夏人喜欢说几成，西方人喜欢说百分之几，而劳博士给楚河的回答是：“你最好做好失去一个朋友的准备，但我会尽全力，现在失望还为时过早。”
楚河怔住。
没会错意的话，这好像是一句典型的废话。
“我换个方式问，对于我朋友的病情，你觉得我应该乐观吗？”
“我认为你应该保持乐观。”
劳博士说道。
楚河心里刚要松口气，不料人家还有后半句。
“无论面对多惨淡的现实，多艰苦的过程，多困难的阻碍，我们大家都应该时刻保持一份乐观，那是我们人生最后的倚仗。”
……
楚河对天发誓，要不是这家伙是武悦的主治，他现在绝对一巴掌呼脸上了。
这特么不存心逗人玩嘛！？
能精准翻译星海主流语种的交流器，什么时候失去了交流的作用？
萝卜在旁边小声说道：“这属于人文关怀的阶段，后面才是正式跟你讨论病情，别急！”
楚河更无语。
这是个鸡毛的人文关怀，要是碰上个心脏不好的家属，没准病人还在治疗中，家属先特么让这种神奇的关怀给抬走了。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我想我够乐观了，劳博士，你尽可以将好的坏的消息都告诉我，我都试着去接受。”楚河真诚说道。
对面的劳博士这才用遥控器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而后从墙上掉下一个屏幕。
屏幕画面分为五个板块，最前面是病房里对武悦的实时监控，然后是连接观察仪器的实时反馈数据，以及一幅人体内脏透视图。
“这女孩器官衰竭很严重，经过初期的治疗，有恢复的迹象，但这不是最棘手的。”
劳博士手中的遥控器又切换屏幕上的画面，这下子，楚河彻底看不懂了，只大概能知道这是人体内的微观显示。
“辐射对生物的影响，在于引起细胞变异，深层次的，则会造成基因紊乱。这意味着，永无止境的病变。”
劳博士说道：“我们目前商讨的决策是，尽量不采用基因技术，但时刻准备向首都研究院申请基因编码。”
“常规手段如果遏制不住，我们就得有预见性地提前与首都那边进行交接，那边才能及时给出针对性的核辐射治疗类编码。”
“有两个坏结果，你需要事先知悉并且授权，否则到那一步我们无法进行。”
气氛还是沉重起来。
不过相对楚河最早的预想，现在的情形倒也算积极，起码医生说得头头是道，而不是上来就垂头叹气说没办法。
“我想先听听好结果。”他望向魁梧的医生。
劳博士沉吟片刻，回道：“从你的立场出发，没有所谓的好结果。”
楚河眉头一跳。
像战士不像大夫的医生继续说道：“基因编码能治病，前提是你接受它的副作用。当然，并不是什么有害的结果，只是你可能接受不了。”
“生物的基因，从胚胎时期就已是既定的，人为干预，特别是在载体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情况下，基因链一旦被编码，那么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她就不再是她自己。”
“这个改变，也显着体现在外界能感知到的一些方面，比如她的外在模样、肌肉比例。你必须考虑，从伦理上你能否接受你朋友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我起初问你，是否做好准备失去一个朋友，也有这一层意思。”
楚河愁眉紧锁，双手交叉托住下巴，蓦然陷入沉思。
如果进行基因编码，武悦的身体会健康，会比以前更强壮，但她很多地方不再是原来那个她。
楚河先是想着自己能不能承认那样的改变，紧接着忽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是武悦苏醒后，她自己能不能认可那些改变？
似乎……楚河没有资格替她做这么大的决定，有资格的人，应该是她的至亲，父母不在，便该由靳新昌来点头或摇头。
可眼下显然无法询问靳教官的意见。
楚河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以上，还是两个坏消息里相对好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