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眼前这一片红艳艳的风景,离儿大叫一声“哇,好漂亮”,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又是拨弄大红的灯笼,又是去揪廊下的红绸,玩得不亦乐乎-:——在刚出门看到这片景致的一刻,我还担心这个场景会不会让离儿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却没想到她已经不介意这件事了,倒是让我高兴了起来。
裴元修也笑了,附在我耳边道:“你看看,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
“你啊,不要操心太过了。”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比我还啰嗦。”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走,正好看见另一条路上,刘轻寒和闻凤析也低声谈着什么,朝这边大路走了过来。似乎是为了今天的喜事,加上天气渐凉了,他们两也置办了新衣。刘轻寒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袍,配了一条玉色的腰带,闻凤析则是一袭玉色锦袍,两个人都是长身的男人,这么翩翩走来,倒让人觉得颇为悦目。
离儿一看到刘轻寒,立刻奔了过去:“三叔!”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的脸上也都满是喜气,连刘轻寒脸上那张面具似乎都带着笑意,笑着道:“离儿起这么早?”
“嗯,阿爹和娘说,今天是办喜事。”
“对,喜事。”
他说着抬起头来,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我和裴元修也走到了他们面前。
虽然我知道彼此背地里并没有太融洽,但毕竟今天是办喜事,所以气氛还是相当的愉悦,就连入川之后一直满腹心事不苟言笑的闻凤析都是满脸笑容,大家一见面,相互拱手道喜。
正好这个时候,几个侍从也过来请我们,大家便一起朝前面走去。
走到大厅的时候,这里一扫之前灵堂的雪白和冰冷,红成了一片火焰的海洋,整个喜堂布置得极为喜庆,尤其正门屋檐下的四个大灯笼,硕大红艳,下面结着的五彩流苏随风轻摆,飘飘然的格外漂亮
。堂上俯视的所有的仆人也都换了新衣服,束着鲜红的腰带,里里外外的忙着,每个人也都是笑容满面的。
裴元修笑道:“你看,现在像是办喜事的样子了吧?”
若说办喜事,也正该是这个样子。
我笑了笑,翘首一看,只见在大厅的中央,一个有些熟悉的红色的身影正朝着前来贺喜的人拱手行礼,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满是欢欣的笑容。
是裴元丰,今天的新郎官。
一身红衣,衬得他格外的英俊挺拔,神采焕发,尤其那双虎目显得格外的明亮,比起当年在宫中那个莽撞憨直的小武,在战场上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然褪去了少年的稚嫩,而多了一分成熟男人的魅力,让人感怀。
回到成都这么久了,我也知道他有自己的宅邸,但毕竟他的身份对于颜家来说非同一般,所以娶亲还是在颜家主宅给他办,也是颜轻尘极力的拉拢他了。
等到跟他道喜的人刚一走开,我和裴元修便带着离儿走上前去。
他一看到我们,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
“新郎官,恭喜恭喜。”
“多谢。”
我们一边说着,我一边将身后的离儿拉过来,她怀里抱着一个半大的锦盒,睁大眼睛看着裴元丰,说道:“恭喜五叔。”
裴元丰立刻微笑着蹲下身去,笑道:“谢谢你,离儿。”
他们叔侄也有些不快的回忆,但离儿很听话,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今天是裴元丰的新婚,他当然也是兴高采烈的,接过那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雕琢精致的玉如意,是我和裴元修在逛遍了大半个成都城之后,终于找到了稍微满意一点的新婚贺礼了。
我笑着说道:“这次时间仓促,没能准备好礼物。见笑了。”
他和薛慕华的大婚,不仅对我们这些人,就算是对整个天下将来的格局,都有着一定的影响,这样的新婚贺礼当然不能马虎,可我们最后决定送出了这样一件称得上“俗气”的礼物。
不为别的,只为那天裴元修跟我说过的那句话
越是非凡的人,越是遭人诟病。
想想,我们要活得那么非凡做什么呢?
有的时候,越庸俗,越幸福。
而裴元丰似乎也完全明白,看着那对温润的玉如意,慢慢的合上盖子,对我笑道:“多谢你们的贺礼。”说着,他又低声对我道:“青婴,其实,你已经给了我一份最好的贺礼了。我裴元丰,感激不尽!”
他这么郑重的道谢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一怔,也明白过来。
他说的,是黄天霸。
他和薛慕华之间,没有黄天霸,才能走到如今。
我许给了他们,一个可能幸福的未来
。
想到那个消瘦的,孓然孤立的身影,我的喉咙不由得发哽,但也没说什么,只淡然一笑。
眼看着来这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裴元丰将锦盒交给了旁边的一个侍从让他拿回去放好,又跟旁边前来道喜的人寒暄了两句,我看着他的神情却好像有些不对劲,趁着贺喜的人走开,他接过一杯茶喝着润喉的时候,我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周围,没有立刻回答我,但眼中分明透出了一丝忧虑。
半晌,他轻轻的说道:“药老还没到。”
“哦?”
“请他的消息月前就发出去了,我们估摸着时间,也早就派人去迎接他,可到现在了,接他的人还没回来。”
“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没有。”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不过,转眼四顾,看着周围一片喜气洋洋的场景,还有那一张张愉悦的笑脸,我还是安慰他道:“入川那段路本来就不好走,也许有什么耽搁了。别担心,今天毕竟是你们的好日子,药老他一定会赶到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们俩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眼看着又来了一批客人前来道喜,裴元丰打起精神来,过去一一应酬了一下。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颜轻尘和薛芊也走到了大堂。
主人一出现,周围前来贺喜的人更是一拥而上,纷纷的上前又是道喜又是奉承。
不夸张的说,西川处于天朝统治外,就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王朝,只不过颜轻尘,或者说我爹都较为内敛,这些年来并没有给天下人一个“共诛之”的借口,不过他们在西川的地位却是有实无名,又没有那么多的礼法,反倒能看清许多的人和事。
眼看有些人似乎也要找上我了,我慢慢的退到了一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正好,撞见刘轻寒也站在这里,似是冷眼旁观。
两个人相视,都淡淡一笑。
站了一会儿,看着大厅里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个角落倒越发显得寂寥似得。刘轻寒站了一会儿,像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笑道:“与夫人相识至此,还真的想不到夫人出生与如此繁华之地,富贵至极。”
“哦?”我嘴角勾了一下:“为什么?”
“出生在锦绣丛中的女子,哪怕不骄纵,也多少有些娇贵之气。”他说着,目光不由的看向了离儿,这丫头现在也被几个西川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围着,又恢复了她的“魔女本色”,我不由的淡淡一笑,就听见刘轻寒说道:“但夫人,却全然没有。我观夫人的言行,还有大家谈起你的话,似乎夫人过去也受过不少的苦吧。”
我掉头看了他一眼。
“夫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看来天成地就,但本府想,也着实不易
。”
“……”
我没有忘记,之前他一直想要追问我,关于他和我的过去,而现在这些话,倒像是在试探什么?
我想了想,淡然笑道:“大概是因为,我心有大欢喜吧。”
“大欢喜?”
我心有大欢喜,涤世间诸恶,荡一切污秽。虽眼能视色,耳能听声,口能辨味,则目不贪色,耳不贪声,鼻不贪香,舌不贪味,身不贪细滑……
喃喃的默念着这段话的时候,而且却响起了另一个温柔的,低沉的,带着微微沙哑质感的声音是我娘。在很多个夜晚,面对我的哭诉和打闹,她都会很平静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擦干我的眼泪,轻轻的念着这段话。
小时候的我,似乎并不能明白,她的平静和淡然从何而来,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却感觉,能念出那段话的母亲,有多么的不易。
等我从回忆中幡然醒来,对上刘轻寒微微蹙着的眉头,像是想要从我身上看出什么真实来,又实在分辨不清。
半晌,他突然一笑,道:“本府是经历了一些变故,前尘尽忘,但我看,夫人虽没忘,却似乎和本府差不多了……”
“……”
我顿了一下,看向他,然后一笑:“刘大人目光如炬。”
他挑了挑眉:“夫人忘了些什么?”
“全忘了。”
“哦?全忘了……”
他淡淡的看着我,试探的目光显得有些闪烁,而就在这时,一个很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有客到!”
原本大家都在说笑着,大厅里人声嘈杂的,而且,西川境内比较有势力的几个大家族、大财阀的执事者都已经到齐了,再有客人来大家也并不为奇,可这一回,喜堂上的人却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似得,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望向了大门外。
阶梯下,一个人慢慢的走了上来。
此人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不算太俊美的容貌,但气质却显得沉稳而干练,像是一个家教良好的富家公子,又给人一种易于亲近的感觉。
但我一眼看清的,却是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护卫,其中一张冷而端正脸庞,带着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不算太熟悉,却在我看清的那一刻,几乎窒息。
那是杜炎!?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大眼去看,没错,那张冷峻的面孔,的确是当初护送我和水秀、小福子出宫去渡来馆,还因为言语不合被水秀背地里暗骂嘲讽,但后来,他居然又买下了水秀在渡来馆看上的那串链子送给水秀的那个护卫杜炎!
他,他不是禁卫军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如果他出现了,那他护卫的那个客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