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牛皋喜欢打自己人,而是王彦占据的磁州太过重要,若是在和金军大战的时候,王彦搞出什么么蛾子,护民军说不定就会腰眼中刀,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半年之前,还占据半个河北西路的王彦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磁州府了。若不是牛皋留情,早把王彦打上太行山了。
在护民军和金军即将展开决杀的紧要关口,偏偏赵小九又玩了一个骚操作。他竟向占据磁州的王彦发布诏令,让他见机行事,趁护民军全力对付金人之时,最好借机拿下护民军的几个州府。
王彦收到诏令,感觉满嘴发苦。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和护民军兵戎相见。毕竟王彦也看出来了,朝廷和护民军早晚会有一战。如今趁着金人围困护民军的当口,给护民军来个釜底抽薪,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王彦知道,再好的计策也要佐以相应的实力。
没有相应的实力,计策越精妙,就越像个笑话。
此刻的王彦根本没有攻掠其他州府的能力。自从牛皋攻下卫州和浚州,王彦退守磁州。朝廷的兵甲粮草运不到这里。当然,朝廷也没打算给王彦送粮草。磁州府呢,常年夹于宋辽之间,本就是个疲弊不堪的州府。再加上宗泽曾在磁州作州官,磁州百姓信服宗泽。如今宗泽已逝,磁州百姓则只信服宗泽的学生岳飞。所以王彦在磁州,根本不得人心。
再加上王彦是个有底线的人。他不想拼命压榨百姓,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聚拢的数万军兵,在缺粮的情况下逐渐散去,投到牛皋的燕云军团旗下。
更让王彦苦闷的是,甚至连他最信任的傅庆似乎也有了其他心思。以前傅庆每日泡在军营里,现在则每天泡在磁州的几家赌馆酒馆里。
至于和傅庆同来的孟德,早在两个月前就领着二千兵卒出走,投到了好兄弟傅选旗下,如今已是骑兵团长。
现如今,王彦旗下,只剩三千左右的兵卒,在如今重兵云集的河北西路,几乎就是渺不可提的一支军事存在。
所以接到朝廷的诏令,王彦感到悲哀又感到好笑。朝廷那帮子士大夫还真看得起他,又想让他跑,又不想让他吃草。
王彦犹豫再三,还是向朝廷写了一封奏书,力陈自己兵小力弱,如今困居磁州,已是护民军手下留情。至于主动向外攻伐,他是真没有那个能力。如果朝廷认为他不称职,就请另派贤能。
赵构收到王彦这封奏书,登时大怒。
内廷之中,赵构把王彦的奏书撕得粉碎,恶狠狠地骂道,“这个王老西儿,亏他还自称是两河上下第一好汉。去年他的实力还和岳逆不相上下,短短几个月过去,他竟然只剩下三千残兵败将。这样的将军,留来何用?”
侍奉在旁的秦桧微笑着说道,“官家还是消消气。王彦只是一介武夫。岳逆不一样,他手下有李八少那个巨商,又有薛弼黄纵等文人败类为佐。王彦当然不是岳逆对手。”
赵构生气地说,“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处置王彦这个武夫呢?”
秦桧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观王彦此人,虽然粗野,颇有忠义之心。他本身武功高强,去年也曾和完颜宗翰拼个不相上下。这证明他有很高超的军事才能。既然如此。圣上何不下一道圣旨,让王彦想办法渡江南下呢?”
赵构思忖了一下,感觉秦桧说得有理。既然王彦在北方已经失去了牵制护民军发展的能力,还不如让他直接撤出来,把整个河北西路让给岳逆。王彦能征善战,他的军队可以和金人正面对抗。如此厉害的军队来到长江南岸,足以对各地叛乱兵马形成压倒性优势。一旦稳定住长江南岸,他赵构就可以高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让岳逆和金狗在北方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待时机成熟,他就举兵北伐,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成为凌驾太祖太宗的伟大圣皇。
赵构觉得自己的设想并不是不能实现。他很快又下了一道圣旨,派亲信太监送往北方磁州。
让赵构想不到的是,送信的这个太监因为在路上不小心露了形迹,被护民军情报司的人盯上了。
情报司的人拿下了这个太监,把这封密信送给了徐进士。
身为护民军情报司实际上的总负责人,大战开启之前,徐进士就在大名府内设了一个情报司的临时总部,以便统辖这几个月投靠护民军的奇人异士。这些人多是江湖人士,单兵战斗能力极强,但真上了战场,反而比不上正规军的杀伤力。
为了更好地利用这些人的能力,徐进士在情报司新设了一个特战部,由周义和孟林,还有刚刚投靠过来的真宝和尚亲自指挥,专门对金军进行小规模的破袭战。
收到朝廷命令王彦南迁的秘密信件,徐进士和周义孟林商量了一下,决定不让朝廷如意。
王彦虽然只剩三千兵马,但都是百战余生的精兵种子,一旦到了长江南岸,对长江南岸的各军义军完全就是碾压的态势。王彦此人统兵能力极强,若是让他有了足够的后勤,他能在短时间内聚起十万军马。那样的话,护民军南边的地盘面临的压力可就太大了。
所以他们决定让王彦离开河北西路,但不是率军离开,而是一个人离开。王彦麾下的三千士卒多是河北西路的土着,略微想个办法,就可以让王彦单骑出走。
周义不擅阴谋诡计。他有点发愁地说,“王彦爱兵如子,甚得军心。想让他的士卒产生哗变,恐怕有点困难吧?”
徐进士自信地说,“周总管,王彦没有你想的那么得军心。这几个月他甚至连军饷都发不出来,还会有几个士兵真心跟随他呢?再说王彦手下的猛将傅庆,可是一个烂赌鬼。此人,好赌好色又好酒,所以我决定,就从傅庆身上下手。借傅庆的力量,逼走王彦。”
傅庆这段时间过得极为郁闷。他本想在王彦麾下纵横沙场,成为天下名将。他几乎做到了这一步。王彦在孟州硬撼宗翰大军的那段时间,傅庆用手中大刀,砍了两个女真千户长,还有一个汉儿万夫长。
他的这份战绩当然也是极为亮眼,但和投入护民军的另外两位哥们相比,他的战绩可就不值一提了。和他同姓的傅选如今已是燕云军团的主力骑兵师长,杀过女真一个完颜家的万户长。汉儿万夫长,傅选至少砍过三个。
另一位骑牛作战的焦文通,更是让傅庆羡慕不己。现如今,试问天下人,不论大江南北,蜀中粤南,有谁不知疯牛焦文通的名号?伏牛山阵斩金国名将啼哭郎君完颜撒里喝,更是让天下皆惊,也让天下皆服。
可是,这些名头本来都应该是属于他傅庆的。至少傅庆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在二龙山前,他和傅选焦文通同时投靠岳飞,就凭他的一身武功,他敢保证,自己的名头绝对比傅选焦文通要大许多。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他选了王彦做统帅,从此只能和王彦同进同退。傅庆虽感气闷,倒也没有背叛王彦的心思。王彦得不到朝廷的接济,窝居磁州,傅庆当然也只能放下手中军刀,投身于磁州的赌坊之中。
这个夜晚,傅庆的手气特别的差。他在一家如意赌坊和人猜大小,竟然一连输了二十八把。
赢了傅庆的是一个胖胖的绸缎员外,脸圆得像个西瓜。
黎明时分,傅庆还想再赌。
胖员外却摇了摇大脑袋,直接把胖手伸到了傅庆眼前。
“傅将军,你先把输给我的钱给我吧?”
“总共输你多少钱?”
胖员外从长袍底下掏出一个小算盘,啪啪啪打了几下,语气清晰地说道,“总共五百三十两。”
“什么?有这么多吗?”傅庆差点跳了起来。“你这个奸滑的家伙,休得唬我!”
胖员外依然满脸笑容,对在自己脸前晃悠的砂锅大的拳头视而不见,一字一句地说道,“愿赌服输。傅将军,可不要仗着拳头硬就耍赖呀。再说了,真有本事就去打金狗。在我们平民百姓面前晃拳头算什么本事呢?”
傅庆差点被气炸。他探出右手,一把就把二百斤重的胖员外提到空中。傅庆瞪着牛眼,口沫横飞地说,“俺傅庆又不是没杀过金狗。我杀过两个女真千户,一个汉儿万户。至于普通金兵,俺杀的没五百也有二百。你这厮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嘲笑俺?”
胖员外被勒得喘不过气,脸都勒红了。赌坊里的管事赶紧来劝。傅庆一松手,胖员外掉了下去,直接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可是这个胖员外倒也是块滚刀肉。他深吸了几口气,刚喘匀呼吸,立即又说出一句让傅庆爆炸的话。
“傅将军杀过金人,俺当然早有所闻。但杀得都是金人的无名小卒,又不是啼哭郎君完颜撒离喝。恐怕也没有什么值得吹牛的吧?”
傅庆被说得哑口无言。不过他很快又回了一句。“那是完颜撒离喝没撞上我。真撞上我了,也是一刀两段。”
胖员外笑嘻嘻地说道,“躲在磁州城内喝酒赌钱,当然不会撞上金军万户了。”
“你这个奸商。“傅庆这下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去揪胖员外的脖领。胖员外这次的反应倒是出奇的快,向后一闪就避开了傅庆的手。傅庆伸手去捉,这个胖员外的身法却极为灵活,借着其他人的身躯闪转腾挪。一时半会之间,傅庆竟然还拿不住他。
胖员外的嘴特别毒,一边躲闪,还一边不停地嘲讽傅庆。“如今二十万金狗铁骑,离磁州不过二百里。如果傅将军真有本领,就应该领军去打金狗,而不是躲在磁州城内喝酒赌钱,输了还赖账。听说你父亲死在金兵手里。既然你身负绝技,更应该去前线和金狗硬碰硬,而不是当缩头乌龟。”
傅庆被胖员外的这几句话气得浑身发抖。他毕竟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在极度气恼中反而冷静下来,没有被此人气得发疯。他站在原地,不再试图揪住这个肥胖如猪却又灵滑如猴的奸商了。
“俺傅庆绝不是畏金之人。但我如今身为王彦将军的先锋官,当然要听王彦将军指挥。如果王彦将军明日上前线,我明日就跟着王彦将军去杀金狗。”
胖员外冷笑一声,“若是王彦将军明日撤往长江以南呢?傅庆将军是不是也要惟王彦将军马首是瞻?”
“当然。”傅庆不假思索地回答,“俺是军人,当然要服从军令。”
看到屋内赌徒的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傅庆连忙又说,“不过你们放心。王彦将军绝对不会撤往长江以南的。我们绝对不会放弃磁州。”
胖员外哈哈大笑道,“得了吧。我们巴不得你们早点放弃磁州呢。只有你们走了,岳帅的大军才能入驻磁州。到了那时候,我们磁州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赌坊管事这时说话了。“赵员外说得对。狗朝廷越早滚越好。我们磁州百姓心知肚明。金人不敢来打磁州,绝不是怕了王彦将军的三千残兵,而是怕了岳帅的护民军。”
傅庆想不到在磁州百姓心中,他们这支残兵竟然是神鬼皆憎的存在。他有点不服气,还在替王彦也替自己争辩。“朝廷虽然不堪,王彦将军可没有对不起你们磁州百姓啊?我们入驻磁州好几个月了,可发生过一件欺压百姓之事?”
赌坊管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傅庆的看法。但随后又说了一句更气人的话。“如果你们真欺压磁州百姓,城中士绅早就派人去请岳帅大军过来了。磁州曾是宗帅治下。你们真敢骚扰磁州,宗帅的学生岳帅会放着你们不管吗?早把你们打到太行山上去了。”
傅庆不想说话了。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面对几十张赌棍的嘴,他哪里应付得来。他转身就想走出赌坊。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胖如皮球的赵员外又拦在了门口。“傅将军,你还欠我五百两银子呢。”
傅庆一伸手,把赵员外拔出好几尺远,拔腿走出门外。偏偏那个赵员外也是个不知死的,竟然又从门后追了出来。
一边追还一边大声喊,“父老乡亲都出来看看啊。大名鼎鼎的傅庆将军欠我五百三十两银子不还,还打我。”
傅庆骂了一声狗贼,一回身就揪住赵员外,走到一个僻静小巷里。赵员外这时反而不再叫喊,也不挣扎,只是瞪着两个小眼,直直地看着傅庆。
傅庆低声骂道,“看你刚才躲避我的身手,想必也不是个普通的赌客。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如此羞辱俺傅庆?不说实话,俺傅庆揪下你的脑袋。”
赵员外这时也不再嬉皮笑脸,同样一脸严肃地看着傅庆。“傅将军果然高明,竟然识破了俺的身份。既然如此,我也坦诚相告。在下赵万贯,护民军军情司辖下游商部部长。”
“护民军军情司?”傅庆松开了赵员外的脖领,不过有点疑惑地问,“护民军军情司为何打俺傅庆的主意?你们想干什么?首先声明,我不会背叛王彦将军的。”
赵万贯正色说道,“王彦将军赤心为国,我们军情司当然不会对王彦将军下手。不过王彦将军很快就要奉旨南下了。”
“不可能。”傅庆直接否认了赵万贯的说法。“王彦将军一心抗金,他绝对不会撤往长江之南。”
赵万贯说,“如果王彦将军撤往长江之南呢?傅庆将军何去何从?”
“这个。”傅庆沉默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凭他的一身本领,他很想在与金人的厮杀中出人头地,成为天下名将。如果他跟着王彦将军去了南方,估计也只能打打那些同为宋人的山贼草寇了。
赵万贯敏锐地捕捉到了傅庆的矛盾心理。“在下曾听说将军的父亲死于蒲察石家奴之手。岳帅在黄河南岸阵斩蒲察石家奴,也算是为将军报了杀父之仇。将军若是有心,可领士卒投到我护民军旗下。如今我军和金狗大军即将决一死战,何愁没有将军的用武之地。赵某敢保证,就凭将军的一身本领,天下扬名指日可待呀。”
“投护民军?”傅庆明显有点心动了。这几个月来,他不止一次地动过这个念头,一是和金人有杀父之仇,他想多杀金人。第二就是护民军不只是能打,更重要的是,军饷很高。如果他投到护民军,绝对不会再变成欠赌坊一屁股债的无赖将军。
赵万贯知道傅庆已经动心,立即趁热打铁。“将军初起时,曾和傅选师长,焦文通师长,孟德团长,出生入死,可以说是异姓兄弟。如今他们三人在护民军中无不身居要职,将军难道不想和他们再度成为兄弟吗?将军可能不知,我曾和傅选焦文通两位师长一起喝酒。他们二人曾在酒醉之后对我说,他们的本领远不及你。若是你投到护民军中,名扬天下的肯定就是你。两位师长向来佩服你,直到今日依然如此。对了,还有岳帅。岳帅曾在中秋节的酒宴上点评天下高手,他把将军列进了天下前十的猛将之列。”
其实这段话全是赵万贯瞎扯的,他根本没和傅选焦文通一起喝过酒。不过岳飞的那段话他还真不是瞎扯。虽然岳飞没有评点过十大猛将,不过确曾几次提到傅庆的骁勇。
傅庆没想到岳飞如此看重自己。这下他的心确实热了起来。傅庆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狠声说道,“好。既然岳帅如此看得起俺老傅,我就把这颗脑袋献给岳帅了。不知护民军想要俺老傅如何做?只要不伤害王将军,俺绝对同意。”
赵万贯大声说道,“我就等将军这句话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过几日牛皋军团长会率兵来磁州,到时还请将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