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侵华战争之前,日寇有一句自夸之辞:“天下日本兵第一,日本九州兵第一!”
九州,又称九州岛,岛上拥有丰富的山林和矿产资源,但多火山,故而经济并不发达,绝大多数居民都以开矿、伐木为生,能吃苦耐劳,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九州自古民风彪悍,好勇斗狠,早在战国时代,九州兵便是凶狠和残忍的代名词了。
在二战期间,日寇组建军事单位和兵源征集都喜欢按照地区划分,由九州兵组建的三个师团都表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
其中最臭名昭着的便是第六师团,由九州熊本地区的矿工组成,又称熊本师团,代号“明”,号称“黑色的皮肤,红色的血”,其凶悍为各师团之最,早在二八年便制造过济南大屠杀,又在三七年参与了南京大屠杀,尔后做为侵华战争的中坚力量一直战斗在华中地区,最终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被中国军队打残,随即被改编为三联队制师团,调往太平洋战场。
同样源于九州的第十八师团则由伐木工组成,因擅长丛林作战而一度被日寇吹捧为各师团战斗力第一,代号“菊”,在一战中曾与德作过战,三七年自杭州登陆,参加过南京会战,攻占芜湖,随后南下广东,攻占广州,战斗作风也极其凶悍。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第十八师团作为首支等陆东南亚的部队,在东南亚如摧朽拉枯般席卷马来半岛,成就了山下奉文“马来之虎”的赫赫威名。
相较于前面两个师团,第五十六师团的名头要小一些,但,其战斗力同样不容小觑,能以“龙”为代号便可忖度。
在同古战役中,正是第五十六师团及时增援才迫使第二百师主动撤离战场。
在四月二十九日,也是第五十六师团上演了缅北千里大奔袭,迅速攻陷腊戍,让远征军彻底陷入了败局。
腊戍失陷后,西线英缅联军在“逃跑将军”亚历山大的带领下仓惶向西撤往印缅边境,跑得比兔子还快……哪里还记得远征军是他们的盟友?哪里还记得远征军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腊戍失陷后,东线远征军第六军奉命向景东(又译作景栋)地区转移,中路远征军各部奉命向伊诺瓦底江西岸转移。
四月三十日,日寇第五军接到大本营“扩大战果”的命令,遂以第五十六师团步兵第一四八联队附战车第十四联队沿滇缅公路向怒江方向追击当面守军――远征军第六十六军之新编第二十八师和新编第二十九师,以第五十六师团主力沿腊戍、新维、木姐、南坎、八莫、密支那道路向密支那方向突进,以切断入缅远征军的另一条退路――密支那,并以第十八师团、第三十三师团及第五十五师团主力加强对中路远征军各部的攻势,形成三面合围之势,意欲将中路远征军全歼于缅北地区,一时间,曼德勒地区战火愈炽,枪炮声震天,硝烟遮天蔽日。
同日,远征军司令部撤退至曼(曼德勒)密(密支那)铁路沿线重镇甘勃卢,设立了临时指挥部。
作为司令部直属特务团,六十六团也随司令长官部一道乘火车撤退到了此地。
甘勃卢南距曼德勒一百四五十公里,到了此处,早已望不到曼德勒方向的硝烟也听不到曼德勒方向的枪炮声了,可,那硝烟那枪炮声却一直都在李四维心底翻腾,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老子不只是个小小的团长,如果老子能左右高层的决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他只是个小小的团长,离决策层还太远……历史的悲剧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自责的情绪在心底萦绕,挥之不去。
或许,有些人天生便注定要在自责的情绪中挣扎一生。
缅甸的制空权早已沦入日寇之手,曼密铁路自然没逃过日寇的轰炸,司令部之所以会在甘勃卢暂住,正是因为北去的铁路已经被日寇炸毁,正在抢修中,后续部队不断被运送过来,都滞留在此地。
一时间,小小的甘勃卢被挤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中,一片混乱。
局面混乱,六十六团便奉命担负起了护卫司令部的任务。
安排好警戒,李四维便匆匆地赶往司令部汇报去了,即使再失落在自责,此刻,他也得打起精神来。
司令部设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座大宅子里,此刻,司令部大门口众将佐匆匆进出,也是一片忙碌景象,可是,会议室里却弥漫着凝重的气氛。
“嘀嘀嘀……”
急促的电音此起彼伏,一条条战报被传递回来,好似一记记重锤敲在众将心上。
史迪威将军和罗长官枯坐会议桌前,沉默地听着战报,眉头紧锁。
“钧座,”
又一个上校参谋匆匆地走进了会议室,一抹脸上如雨的汗珠,神色凝重地汇报着,“各部伤员陆续运到,司令部战地医院缺医少药,已经收治不过来了……”
“那就想办法嘛!”
罗长官一抬头望向了那参谋,满脸烦躁,“去,征集各部医护兵和药品,由司令部统一调配……一定要尽力收容所有撤退至此的伤员!”
“对!”
史迪威将军连忙点头附和,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故作轻松地安慰着那参谋,“待铁路抢通,我们就可以顺利撤回八莫,到时候,医生不是问题,药品也不是问题……”
“可是……”
那参谋依然满脸为难之色,“我军撤退仓促,能征集的医护兵和药品……”
“报告,”
那参谋话音未落,李四维便匆匆地到了会议室门口,一个敬礼,正要汇报,却见罗长官精神一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望向了自己,连忙一挺胸脯,满脸肃然,“长官,有何吩咐?”
“好!”
罗长官大赞一声,指了指那上校参谋,“李团长,局势艰难,各部伤员均滞留于此地,司令部战地医院缺医少药,你马上协助常参谋去各部征集医护兵和药品……一定要把滞留于此的伤员安顿好!”
“是!”
李四维连忙“啪”地一个敬礼,“请长官放心!”
常参谋望了李四维一眼,连忙转身离去,李四维便匆匆跟了上去。
“唉!”
出了会议室,常缠绵突然一声轻叹,扭头望向了李四维,满脸苦笑,“李团长,这差事……难啊!”
“嗯,”
李四维轻轻地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先去我们团吧!”
李四维何尝不知道这差事难?
可是,事已至此,再难的差事也得有人去做不是?
既然接下了这差事,就唯有全力以赴!
自入缅以来,六十六团只在杂泽打过一仗,团里的伤员并不多,又休整了许久,人手倒也富足,听说李四维领了这么一个差事,宁柔便带着医护排去了司令部战地医院。
见状,常参谋暗自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总算开了个好头。
随后,两人又从各部征集了百余名医护兵和一些药品,总算解了燃眉之急,可是,随着后续部队陆续撤退而来,伤员也在源源不断地增多,战地医院的压力也在不断增大。
“唉,”
出了战地医院,常参谋不禁长吁短叹,“只希望铁路能尽快抢通……”
铁路抢通了,伤员便可源源不断地运到八莫,然后运回国内去。
“铁路……”
李四维一怔,欲言又止,默默地掏出两只烟,递了一支给常参谋,便吞云吐雾起来了,心中却满是苦涩。
李四维不晓得铁路啥时能抢通,但他晓得八莫走不通!
五月一日,滞留于曼德勒地区的部队完全撤离,并炸毁了伊江大桥,将日寇阻于伊诺瓦底江东岸。
同日,曼密铁路经过连夜抢修终于通车,各部匆匆登车继续北撤,可是,撤到坎巴拉车站之后便无车可乘了!
前面的路在日寇的轰炸之下已经无法修复。
五月三日,坎巴拉车站,各部的汽车被征集到了一起,大大小小数百辆。
医护兵护着伤兵匆匆登车,李四维率部在车站维持秩序,目光却停在了中间一辆车上,宁柔和伍若兰正在那辆车旁边护着伤员登车,她们也会登上那辆车,随司令长官部先行,而车辆有限,李四维只得率部徒步行进。
这是无奈的别离,只是,这一别……李四维也不知能否再见到她们,毕竟,前路太难行!
“团长,”
李四维正遥望着两女心绪翻腾,卢铁生便急匆匆地来了,“罗长官来了!”
“哦,”
李四维最后望了两女一眼,一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带路!”
“是!”
卢铁生连忙答应一声,当先而行,径直迎罗长官去了。
车站大门口,罗长官和史迪威将军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而来,一见偌大个车站人潮熙攘却井然有序,阴沉的脸色稍霁。
“长官好!”
正在此时,李四维匆匆地迎了过来,“啪”地就是一个敬礼。
“钧座,”
常参谋也从人群中迎了出来,满脸肃然地敬了一个礼,“请钧座先行登车!”
“不急,”
罗长官摆了摆手,望向了李四维,满脸正色,“李团长,你可知为何你部在杂泽一战之后便一直在休整?”
“呃……”
李四维一怔,“卑职不知!”
“你知道的!”
罗长官紧紧地望着李四维,“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作为司令部直属特务团,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让你们团上去的!”
说着,罗长官声音一沉,“现在,该你们团上去了!”
“是!”
李四维迎着罗长官的目光,肃然地点了点头,“请长官吩咐!”
“好!”
罗长官满意地点了点头,摸出一份手令递给了李四维,满脸肃容,“依令行事……接应后续各部!”
“啪!”
李四维双手接过手令,“啪”地一个敬礼,“请长官放心!”
罗长官深深地望了李四维一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要走。
“长官,”
望着罗长官的背影,李四维一咬牙,还是问了,“你们准备向哪个方向转移?”
罗长官脚步一僵,周围众将士都讶然地望向了李四维。
这话不该问!
李四维自然也知道这话不该问,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因为,罗长官的去向关系到两女和医护排一干女兵的安危!
罗长官定定地望着李四维,目光中看不出喜怒。
李四维迎着罗长官的目光毫不闪躲,神色坦然,却隐含着一丝倔强。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
“印度,”
罗长官突然开了口,带着一丝无奈,“刚刚接到消息,畹町已失,日寇正向八莫方向突进,北面已是死地。”
只要不去野人山就好!
李四维精神一振,“啪”地一个敬礼,“卑职明白了!”
见李四维突然精神一振,罗长官颇有些意外,奇怪地望了李四维一眼,调头便随常参谋走了。
送走了罗长官一行,李四维便转身往回走去,步履匆匆,只希望还来得及和两女道个别。
可是,当他匆匆赶回去,两女所在的车已然远去了……
追吗?
李四维想追,可是,刚刚迈出一步便又停下了脚步。
此时,他不能追!
因为,他的衣兜里还有罗长官的手令,他的身边还有两千多号兄弟,他的身后还有数万远征军将士。
望着汽车消失在视线中,李四维强自一振精神,声音铿锵,“铁生,马上召集各部主官!”
李四维不知道,在远去的车队中,也有无数的目光正在回望着坎巴拉车站。
一辆车上,宁柔、伍若兰和几个医护兵都从车厢后面遥望着坎巴拉车站,眼眶微微泛红。
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伤员也都在强忍着伤痛,不肯哼出声来。
“排长,”
翠儿突然开了口,声音发颤,“俺们就这么走了?俺们走了……团长和兄弟们受了伤……该咋办呢?”
沉默,车厢里依旧沉默。
突然,隐约响起了啜泣声。
“不行,”
伍若兰突然抬头望向了宁柔,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俏脸上却带着一丝决然,“俺要留下来,俺要陪着他!”
说着,伍若兰挎上了大药箱就往车厢边挤去,那架势就是要跳车啊!
“若兰,”
宁柔慌忙一把拉住了伍若兰,红着眼眶瞪着她,“你晓不晓得这一跳有多严重啊?”
伍若兰浑身一震,回头望向了宁柔,泪珠顺着眼角便滑落了下来,满脸哀求之色,显得楚楚动人,“俺晓得!可是,俺不能就这样走了!你是排长,不能当逃兵,可是,俺能……就让俺替你去照顾他吧!”
随司令部行动是军令,擅自离队便是逃兵!
“你……”
望着满脸哀求之色的伍若兰,宁柔的眼泪也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你咋……这么傻啊!”
“俺不傻,”
伍若兰听得宁柔语气一软,便轻轻地挣脱了宁柔的手,冲她粲然一笑,泪痕未干,却也美得动人心魄,“俺知道啥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对她来说,军令不重要,军人的身份也不重要,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