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月,孔怜花都再没来过会所,连贡春红都有些奇怪了,自那位大少爷迷上飙车,还从未有过这么久的间断,当她看到那段不堪入目的视频精选后,除了沉默,也没别的好说的了。
众人心照不宣,花少这次被整得实在惨,除了两个好朋友焦刘青和宁忧,以及从来不掺合事儿的狄欣然之外,所有人心里都乐开了花。
无它,大概是这位花少平素就算不得会做人。家里有的是钱,又因为是千顷地里一颗独苗,从小到大受到多少溺爱,养成他如今跋扈不讲理的性子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便是素日里跟着他一起长大的焦宁两位好友,也没少受过他的欺负,更别提别人了。虽然孔家在x市数一数二,不管是商场上还是政界里,都不乏给他们家面子的人,平素互相关照互相帮助,有着庞大的关系网,但会所其他人也并不是无名无姓的小卒,也是家里娇宠长大的,少爷脾气亦不会小,凭什么凡事都得受他花大少的委屈?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花少大概就是平时嚣张太过,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有今日之祸。这半个月来会所的气氛是最轻松最愉快的,三五成群地跟关系处得来的朋友聚在一起,时不时拿花少的**开涮,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心了。
没有了那个讨厌鬼,众人连飙车的兴致都不知涨了多少,几乎天天不空。研山上每到深夜都能听到跑车引擎的轰鸣,这样的生活,一个字:爽!
今天是会所成立三周年的纪念日,贡春红特意从饭店订了两桌高档酒席送到会所,凡是今天来玩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坐到一起吃喝玩乐。鉴于贡春红平时会做人,众人也乐得给她这个面子,因此当晚所有人都喝了不少。
酒醉微醺,杯盘狼藉,兴致不减的众人提出去飙车。酒后不允许开车?在他们的世界里,不存在的,哪怕喝了酒,他们大多数人的驾驶技术都比普通人完全清醒下要好得多,而且在x市自家地盘上,能给他们开罚单拘留的警察更加不存在。他们还能有什么顾忌,一行人杀向研山。
欢呼声一阵接一阵响起,起点上跃跃欲试的两辆跑车在发令枪响后猛地蹿出,只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
再平常不过的一次赛车,再熟悉不过的一条道路,再驾轻就熟也没有的老司机,大约是从来没有出过重大事故,让这群年龄不大的少男少女们忘记了飙车这一极限运动的危险性,所以当山上传来两声极为接近的巨响,然后冲天的火光起时,前一秒还说笑得欢的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本来漆黑一片的山路上突然燃起的大火,一时间手足无措。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不过几秒,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跳上自己的跑车以最快速度离开,剩下的人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紧随其后,没多久,人声鼎沸的山脚下便再不见一个人影,只余下一地凌乱的车辙印和脚印,以及半山腰上还在熊熊燃烧的大火。
还是道观中的道士被爆炸声吵醒,起来看到外面出事,才报的警。
第一批来的,是消防员和交通事故科的警察。研山一带成了飙车爱好者的乐园,这件事在警察队伍里算不上什么机密,以前交警也开展过两回集中整治,但是因为抓回来的人身份都不低,老子娘在本市有头有脸,各方说情之下,每每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交点钱拉倒,一个人他们似乎都管不了,再加上他们倒也算乖觉,知道面子上要让警察过得去,研山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道观里住的方外人士,又从不抱怨他们晚上过于吵闹,反正也不会伤到人,警察自然也睁只眼闭只眼,懒得抓了又放放了又抓这群二世祖们,索性由着他们去了。
没想到,今天便出了事。
现场极其惨烈。两辆跑车全部起火爆炸,等到警察赶到现场时,大火仍然熊熊燃烧着,连车都烧得只剩架子,更别提驾驶员了,怕是等火熄灭,连骨头架子都找不到完整的了。也不知道哪家倒霉,现在家家户户都是独生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论家里有钱与否,都不会减上一丝半点。
“你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想的?有钱人都这么作死吗?”交警赶到现场时,火光正浓,因为两车驾驶员看这现场的样子估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除了等待消防车将火情扑灭,他们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聚在路边一边看消防员工作一边打着哈欠聊聊天。
“谁知道呢。飙车可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看那些车,哪个不是像咱们这样的贫下中农不吃不喝几十年还不一定买得起的。玩得起,证明你家有钱,孩子嘛,聚在一起不显摆还能干嘛,攀比之风一起,有一个买了跑车的,大家都得跟风。”发动机大师大奖
“唉,家里再有钱有什么用,好好活着才能享受,死了,再有钱也不过是能买个好点的骨灰盒,再买块好点的墓地。”
“嗨,就这么大的火,连火化都省了,到时候车架子骨架子掺杂到一块,哪哪分得清,再被水一冲,得,能找到几块完整的骨头都是造化,他们不是喜欢在研山飙车嘛,这回可真是如了他们愿了,与研山融为一体,指不定明年附近土地里因着骨灰的肥沃,多开出几朵鲜艳的花也说不定呢。”
“唉~咱们这回估计得被连累惨喽,这片地界上那些熊孩子在干嘛,咱们可都知道,自一年前抓过两回没毛用后,便放任自流不理不睬的。平时没事,自然你好我好,大家方便,出了事,万一死的这俩孩子家里再不太讲理,屎盆子扣到咱们头上,说咱们明知这里有危险还不作为,咱们不得吃挂落啊!”
“真的假的?还有这么不讲理的?当初是哪个家长拐了七八道弯从上到下找了无数人要求放了他家孩子的?他做家长的不知道飙车有危险?他们自己的孩子这么惯着,任由孩子往死里作,现在真出事了,反过来怪咱们?果然是有熊孩子就有熊家长啊。”
“有钱人有几个讲理的?人家有钱,人家有势,人家就是牛,怎么着?哪让你没钱呢。”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会儿话,众交警都一肚子郁闷,想想被处罚的可能,他们就对两名不幸遇难的熊孩子同情不起来,死就死了呗,偏还可能牵连上他们,真是死的都让人不安生!哼!
等火终于扑灭,消防车收队走人,这几位在旁边被冻个半死的倒霉交警才上前勘查现场,其实他们也知道没什么好做的,不过是照几张现场照片,再弄个拖车将事故车拖走,回去自然会有专人检查,给出结论,无外乎飙车意外,两车相撞之类的结案罢了。要是放在往常,能这么麻溜地了结的案子,他们欢喜着呢,哪有现在如丧考妣的郁闷。
大约又过两个小时,现场清撤完毕,两辆仍然冒着热气的车被清障车拖走,后面跟着警车,一路回了交警队,众人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留下值班交警,其他人纷纷回宿舍休息会,明天会怎样,那是明天的事,今天该睡觉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值了一夜班的警察此时疲惫已经到达顶点,全靠接连不断的烟顶着,值班室里烟雾缭绕,基本上到了对面不识人的程度。
门突然被一群人推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涌入值班室,为首被两名中年男子搀扶着的老妇人泪流满面,嚎啕大哭地扑向值班民警:“我孙子在哪?我要见我孙子!我可怜的孙子啊!”老妇人捶胸顿足,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又被屋里的浓烟呛着,一边咳一边哭,让旁边的人看着都害怕,生怕下一刻她就要倒下。
大概是昨天出事的人家来认尸了。两名值班民警对视一眼,其中年纪大一些的王警官上前劝道:“老人家您着急,您这是要找谁?”他刚想扶着老太太坐下缓缓神,就被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把挥开:“滚,你算什么东西,别碰我妈!”中年男人火气很大,自己将老娘扶着坐下,又鹰一般地从两名值班民警的脸上扫过,吩咐跟着他来的人开窗通风,各自找地方站定,将两名民警围在正中间。
“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我问你,今天凌晨研山上发生车祸,事故车是不是送到你们这来了?为什么不立即通知我们,还得我们自己从别的渠道得知,亲自找上门来?你们这样不作为,我们还得受着不成?”
“真是笑话!”原本来好声好气的王警官此时也冷哼一声,不想再顾及老人家听到噩耗受不受得了,明显人家都不讲理了,自己不过是不遮不掩地说出真相,语气不客气,也是他们自找的:“两辆事故车拖来车场的时候,里面的驾驶员连骨头都找不全了,我们是警察,又不是神仙,还能从支离破碎的骨头里认出人来不成?”真是什么样的家长教出什么样的孩子,看这中年男人一副高高在上、蛮不讲理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他那死了的孩子八成这跟他差不多了,为富不仁的多了,死也倒干净——当然,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腹诽几句,不然围着自己的这圈人,还真能把他们俩揍成猪头,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给揍了,说出去太丢人。
老太太一听自己心爱的孙子连尸骨都不全了,当时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跟着来的人也顾不得跟值班民警兴师问罪,纷纷围在老太太身边手忙脚乱地呼喊。
王警官这才抽出时间给领导打电话,这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身份,他们似乎应付不了,还是通报一声。
等老太太幽幽醒转,再次发出痛哭的声音,嚎着自家宝贝孙子的名字时,王警官才弄清来人的身份,竟是本市运输行业的龙头老大袁家,研山车祸的死者之一,很可能就是袁家老大家的独养儿子袁佶,今年不过十七岁,还未成年呢,着实可惜了。
袁佶的母亲李池盼这次也跟着来了,那老太太哭得晕过去时她就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并没有上前去关心婆婆,此时见老太太醒了后还在哭孙子,一口一个心啊肝的,再也忍不住怒气,一个箭步冲上去,朝着老太太的脸上就是结结实实一巴掌,啪得一声,值班室里仿佛时间停止,所有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全都呆呆地望着李池盼,不明白平时最端庄孝顺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会当着老公面打了婆婆的脸。
老太太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得疼,眼前还有点点金星直冒,愣了一下后,嗷一嗓子,哭得更大声了,众人被她的哭声惊醒,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对警察出言不逊的中年男子,袁家老大袁忠焕阴沉着脸站到老太太身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妻子:“你发什么疯?居然敢找我妈!”
李池盼此时一想到儿子惨死,尸骨无存,哪还在乎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身后那该死的老太婆什么表情,恨不得将这两个人立刻砍死去给自己的儿子陪葬!她冷冷地道:“早二年佶儿虽然也顽皮,但至少本性还算好的,懂得分个是非对错,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可自从你将这老太婆从乡下接下,便把好好一个孩子惯得没样儿,后来越来越难以管束,好歹话全听不进去,跟你一样成了个彻底的混蛋!我再想管教,却是不可能了。如果他只是混一点,咱们家还算有几个钱,真惹了事,只要不涉及人命,还能摆平,只以后多加教育,严格限制也就罢了!可你们都干了什么?”
李池盼死死盯着婆婆,眼睛几欲冒出火来:“你们惯着他,上次他飙车被抓,我说让他在公安局蹲几天长长记性,以后别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了,可就是你这死老太婆,寻死觅活地让你的好儿子找人给捞出来,佶儿一看自己有恃无恐,越发无法无天,终于酿成今天的惨剧!你还有脸在这哭?你还我儿子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