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佬的对话李国柱自然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并不妨碍他跟着自家老爹和叔叔的话题抢白道：“是啊！这唐人爱干净真算是个好习惯，原本我就不喜欢那些臭烘烘的人，如今唐人把所有人都整治的干干净净，就算是那些扛包的力夫也要每天洗澡，走在街上我觉得空气都干净了。”
李旦微微皱眉，但并没有说什么，倒是许心素不禁莞尔，心里却是为自己好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多了一份忧虑。
李旦集团的核心自然就是李旦，许心素和颜思齐也算是合伙创业人，可真要说第二代继承人，以当前时代的法统和传统认知，那么无疑就只有李国柱才适合继承这个诺大的家业。
许心素那边不说后代不行，仅仅是李旦集团内部就难以获得支持，而他又善于商业而不擅长经营关系，打打杀杀全靠颜思齐，所以更是没有资格扶持自家后辈上位。
颜思齐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按照当前时代的理念来说，颜思齐家族在他这一支算是断了香火，以他的实力其实完全可以从自家兄弟那边过继一个男孩来给他传承香火，所以他一直在带着自家侄儿颜浩在身边培养。
颜浩和许心素儿子走的近，这两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子又眼高手低看不上李国柱，这在当前这个时代算是非常大逆不道的行为，典型的不把主家公子当回事。
颜思齐和许心素这种老臣尚且不敢公开品评李国柱，两家后辈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看不上李国柱，别说李旦心里有所想法了，就是颜思齐和许心素本人也对这种态度非常不满。
主家千万个不是也绝不会准许下面人有歪心思，李旦可还没死，也就是看在许心素和颜思齐是起家合伙人的身份，李旦又是个念旧的，换做是在别家，这两家可不会有好下场。
也因此第二代的问题已经成了李旦的心病，也成了许心素和颜思齐的心病。李国柱再不济也是李旦的嫡子，李旦集团的产业大头也只能给李国柱继承。
一旦三个老家伙撒手人寰，谁也不敢保证李旦闭眼之前不会把两个老兄弟和他们的家族一起带走，就算李旦念着旧情不下杀手，就那两个眼高手低的小子又怎么可能和李国柱和平相处。
所以颜思齐和许心素一直都在死命为李旦卖力，颜思齐如今还在舟山没有返回，这可不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而是为了给李旦集团博取更大的机遇和发展，更是为了让李旦集团能在三个老家伙闭眼之前走上更高的高度，以求颜、许两家能凭借这份功劳和苦劳平安落地。
历史上许心素和颜思齐在李旦死后都被郑芝龙干掉，虽然他们有了与李旦家族分裂的趋势，但总体来说还是因为李国柱没能掌控局面而受到了牵连。
郑芝龙挑动施大宣等人抢夺李旦集团的控制权，李旦生前给儿子谋取的平衡局面完全失控，其实这种情况李旦生前是有所预料的。
但还是那句话，生前算计的再好终究解决不了死后的问题。李旦一闭眼，李国柱没能力掌控局面，下面人又各有心思，郑芝龙的崛起自然就呈现了势不可挡的局面。
当然这里面也有外国人和倭国人的参与，这或许也是李旦没能算计到的部分。
许心素不会傻到当着李旦面去嘲笑李国柱，他本身也是个很传统的商人，信奉着李旦集团需要李家嫡长子继承的传统观念，所以他只能较为含蓄的说了一句：“公子，这不仅是卫生的问题，其实也是管理的问题。”
李国柱的不堪只是相对平庸，或者说他和大部分二代一样，受到了太多的保护而缺少人情历练，本质上他并不是傻子或者白痴。
平庸有的时候也是原罪，或者说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平庸往往也会意味着‘傻’，这完全取决于身边人的衬托。
李国柱听出了许心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如果今天只有他和许心素两个人在这里，或许李国柱还会说几句不着调的话直接转移话题，反正他也知道自家父亲身边的人都不看好他，他也没有那些人那么大的野心，反正都是富二代，索性他当一辈子富家公子哥也挺好，只能说志向不同而已。
装糊涂其实也是李国柱的一项本事，只是在李旦面前他要有所收敛，至少眼下许心素有心教导的情况下，自家父亲又看着自己，他也只能耐着性子配合的问道：“不知许叔有何教我？”
许心素对于李国柱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换做更精明的主家，李国柱这个时候应该早就懂了他刚刚和李旦对话的含义。
这个少主或许不够聪明，但至少人家这态度没有问题，真要是自己比李旦活的长久，李国柱要是能一直保持这个态度，他倒是不会介意扶持这位。
许心素笑道：“同样是管理，换做是大明或者其他国家，肯定是三班衙役上街强行要求全民洗澡，各国环境其实差不多，贫苦百姓不是不爱干净，他们每天为了吃口饭要拼劲全身的气力，又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和经历来洗澡。更何况烧水的开销也不小，很多穷人连饭都吃不上，更何谈烧水呢！”
李国柱不是那种没见过穷人的富二代，但他毕竟没有亲自体验过穷人的生活，所以他一开口便有些想当然的说道：“许叔，再辛苦总有休息时间吧！身体健康者哪怕是冷水洗澡也未见得就会真的生病，每日抽出些许时间解决个人卫生问题，出去再找工作也能给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最起码富贵人家见了不至于被臭气熏走，也要比那些不讲卫生的人多一份机会才是啊！”
李旦眼前一亮，他倒不是为自己儿子一番不食肉糜的话而冷笑，而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儿子愿意主动思考，尽管还有思虑不周，但这种进不却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父母对于子女的宽容心是没有底线的，或者说容忍度是非常高的。哪怕有那么一丝希望，父母也愿意再给子女成长的机会，甚至很多时候明知道没有了希望，他们依旧愿意把最好的留给子女。
许心素同样有这种想法，只是他的角度又有所不同。从他的角度看来李国柱明显成长了许多，换做是在平户长大的那个李国柱，这些话可是说不出来的。
看到老友脸上出现希冀，许心素笑道：“此言有理，那我且问公子，为什么还是很少有人穷苦人愿意洗澡解决跟人卫生问题，难到他们真的就想不到公子所说的这一点吗？”
李国柱想了想道：“肯定不是懒惰，我看那些穷人还是很勤奋的，真正懒惰的人要么靠着欺骗获利，走上游手好闲的路子，要么就被饿死。大多数穷人其实很卑微，所以他们不敢打破世俗规矩，只能靠着一身苦力勉强维持温饱。”
李旦眼睛更亮了，这一次甚至忍不住抢在许心素之前开口问道：“这番言论是你自己的感悟还是别人教给你的，是什么人告诉你的，你自己又是什么想法？”
许心素也颇有兴趣的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李国柱，这种话没什么好新奇的，但问题在于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个身价不菲的富二代，这可就很值得李旦和许心素重视了。
富人不怕自己的后代是恶少，就怕自己的后代是真傻。这二者的区分其实很明显，能成为恶少的富二代一般都很聪明，他们的恶更像是一种不食肉糜的发泄，本质是更多是为了博取关注，甚至有些人干脆就是为了重新获得父母的目光。
一般能够长久存在的恶少大概率都会有一个明确的底线，这个底线不是法律和道德，所以在普通人看来他们就是恶少。
但实际上人家精明着呢！人家作恶的底线是自家老子能够承担的风险，也就是说，能够长久存在的恶少基本都在自家老爹能兜底的范围内作恶，只有那些真的缺心眼的人才会把底线下探到自家老子兜不住底的地步。
那种情况就不应该叫恶少了，而是应该叫做‘傻子’。
看看老美国会那些笑话，一个个调查背景的时候全是博士、硕士，说出话做出来的事全都是中二少年也干不出来的蠢事，可偏偏人家就能混的风生水起。
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他们的行为，也不是人家不够聪明，相反人家比绝大多数人更聪明，无非就是给自家牟利需要他们扮演小丑而已。
李国柱对于自家老爹和叔叔的态度没有太过在意，随口就回了一句：“一些唐人朋友喝酒时闲聊的话题而已，据说他们来台南之前都是穷人，只不过他们那里的穷人也比我们这里的有钱人更富有。一个喝多的唐人朋友还跟我说过，他们那里想要什么都能买到，而且大部分生活用品都很低廉。但他们活的很累，一点也不快乐，所以才说了好多他们那里穷人的生活。我倒是不觉得什么，只是听的多了，也在无聊时偶尔开始观察起那些穷人，才会发现穷人似乎和我们也没有那么多差别。”
这番言论并不适合这个时代，至少在李旦和许心素眼里算是离经叛道了，不过二人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很希望李国柱能因此有所改变，而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一个富家公子哥了解穷人其实是件好事。
只有真正了解了穷人，他才能对症下药去管理掌握这些人数最多的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