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成乳白色的鱼汤在陶碗中升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几块颤巍巍犹如凝胶般的鱼皮在汤头中轻轻飘荡着,轻轻晃动间便可以看到几块被细长鱼骨撑起来的嫩白色鱼肉,如同一触即碎的豆腐……
很难想象,如此瘦小的潭鱼经过长时间的熬煮之后,里面的鱼肉竟然还保持着如此鲜嫩的肉质。
既没有被熬煮得散乱,亦没有收缩得太过柴紧。
燕寻捧着手中的陶碗,半碗鱼汤下肚,齿颊间满是鲜美温暖的味道,情不自禁的偏过头看了一眼楚无衣。
这碗鱼汤,毫无疑问的是燕寻吃过为数不多的美味!
而很难想象的是,这碗喝起来极为鲜美的鱼汤,竟是出自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莽汉之手!就如同一柄切金断玉的绝世好剑竟是出自一名垂髫幼童手中一般滑稽可笑!
“如何?”
楚无衣伸手翻弄了一下瓦罐下的柴火,通红的树枝飘飞起点点火星,粗豪的脸膛映在火光中,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这鱼汤是我父亲唯一教给我的手艺,他在世的时候我整天想着的都是闯荡江湖,直到一伙黑袍人闯进我家酒楼,将他带走,我才知道当时他给我做的那些菜有多珍贵。”
“楚兄。”嬴镛放下手中的陶碗,突然出声道:“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谢谢。”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虽是发冠仍旧散乱,但双眼中却是透出水晶般的光华,熠熠生辉。
楚无衣不知道他是在谢什么,只当他是在谢自己这碗鱼汤,于是笑着摆了摆手道:“你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肯为我出头的陌生人。你拿我当兄弟,我请你喝鱼汤,就这么简单,没什么谢不谢的……”
“楚兄爽快!”嬴镛抚掌大笑,看了一眼楚无衣身上的儒衫不由得调侃道:“楚兄无论是为人处世,都颇有荆楚古之豪侠遗风,如今却怎么也做了酸儒?”
“真是,狗屁酸儒!”
楚无衣翻了翻手中烧红的木棍,翻着白眼道:“还不是我那叔父,自从我爹失踪后,他便将我抚养长大……我喜欢练武,他却偏偏让我读书,还说这些凡俗武学没什么好练的!大丈夫人活一世,自当学这世间顶尖的武学!还说那劳什子稷下学宫有教无类,不问出身,让我多读上几本儒家经典,待来年开春便参加稷下学宫的入学试!”
“稷下……”
“学宫?”
嬴镛与燕寻表情奇怪的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便一起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看着一头雾水的楚无衣笑道:“楚兄,这还真是巧了!你想去稷下学宫,我旁边却正好坐了一名夫子的徒弟!”
“夫子的徒弟?”
楚无衣瞪大了双眼,看向燕寻喃喃道:“你这也没长个三头六臂的啊,反倒漂亮的像个娘们,这也能当夫子的徒弟?我听叔父说,这但凡进了稷下学宫当了夫子弟子的人,在整个大秦都是万里,十万里,百万里无一的……”
燕寻捧着鱼汤顿时哭笑不得:“那楚兄认为,夫子的弟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至少……也得是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吧……”楚无衣沉吟了半晌,这才皱着眉头想出来一个标准,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我叔父说夫子是世间最强的武者,身为夫子的弟子,怎么也应该是那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吧?”
“楚兄,夫子的强大是身体上的强大。”燕寻哂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举了举手中的鱼汤缓缓说道:“肉体上看起来再魁梧不凡,充其量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就如泥塑的巨人,一触即倒罢了……唯有发自内心的不屈,才能不随肉体的拂袖而化作飞灰,亦唯有心存道义,才配当夫子的徒弟。”
还未等楚无衣开口,嬴镛便率先抚掌惊叹道:“人人都说夫子的弟子如何不凡,我起先见君兄时便已明白了君子如玉这四个字,如今燕老弟却是将玉的本质,说了个十之八九!夫子爱玉,弟子便皆是璞玉,还真是……真是……”
语塞了半天,嬴镛这才喃喃的说道:“真是因缘际会。”
楚无衣亦是点了点头,瞪着眼睛感慨道:“你们的这个,这个觉悟真高!应该好生与我叔父说说听,让他知道我根本就当不了夫子的弟子,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此言差矣。”
燕寻对着楚无衣笑了笑:“夫子收徒讲究的便就是一个缘字,若是楚兄与夫子命里有缘,说不定羿日你我二人便要以师兄弟相称了。”
嬴镛亦是笑着附和道:“对极!对极!如你们后山师兄弟那般,简直是走了大运了!我当年求着让夫子收我为徒,夫子却置若罔闻一般……”
说着,又恍然想起什么事情般的抬了抬头,伸手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缓缓问道:“对了,燕老弟你是怎么被夫子收入门下的?”
“我?”
燕寻沉吟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蜀山的事儿纯属一个禁忌,自然是不能讲的。自己的半妖血脉,夫子故人之后亦是讲不得的。思来想去,自己抛却这两点,到底是怎么被夫子收作弟子的?
“我……生的好看……天资无双……”
燕寻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想来自己这张脸亦是给自己加了不少分。而自己修炼至今,虽然是靠着剑冢的作弊,但那屡屡让八师兄惊叹莫名的剑道天赋,应该也是让夫子起了爱才之心……吧?
楚无衣两人皆是愣了愣,沉默了半晌又忍不住开口大笑起来:“燕兄弟还真是幽默!”
“哈哈,我还不知道燕老弟也有这般诙谐的一面!”
燕寻耸了耸肩,继续喝着鱼汤。
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这帮人竟然以为自己在讲笑话,还真是……厚颜无耻!
“说起来,我们三人言谈甚欢,又颇为投缘……”嬴镛笑着笑着,缓缓收敛起眉眼抿了抿嘴角,淡笑着道:“我此去前路渺茫,生死难卜……”
“不若,我们三人就此结拜!”
“有你们二位兄弟,我也不算空留下满腔遗憾在这人间!”
听得嬴镛的话,两人俱是微微一愣!尤其是燕寻,圆睁着双眸,眼中的诧异之色更甚!楚无衣不知道嬴镛的身份,燕寻又是如何不知?!
“这……”
燕寻语滞,低头默然的看着碗里的鱼汤,颇有一种嬴镛在交代身后事的感觉。
“好!”
楚无衣却是一口答应,拍着胸脯笑道:“我自幼没有兄弟,如今你们两个人都是掏心窝子的待我,我楚无衣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这鱼汤,管够!”
嬴镛顿时大喜,笑着看向燕寻:“燕老弟,何如?”
“我身份特殊,只怕介时掀开这张身份牌后,会被全天下人千夫所指……”燕寻喝了一口鱼汤,晶亮的眸子在火光下犹如两颗剔透的黑水晶,清幽而又深邃:“做我兄弟,可是要受连累的……嬴大哥,可想好了?”
嬴镛深吸了口气,淡笑道:“如今我失势,朝不保夕,也唯有你与你师兄真心保我一路向西而行。若是有朝一日,你被这天下千夫所指,镛别无长物,唯这一条贱命尔!自当舍弃生死,与你并肩而立!”
“算我一个!”楚无衣声音浑厚的大笑道:“我叔父常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燕兄弟你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我也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燕寻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