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一惊而醒,就听得旁边人口纷杂道:“好了好了。”“张财主你听我怎么说来着?这小子命贱,怎都死不了的哩!”“却多亏老夫这帖药。”“也是张财主好心,肯帮他赊药。”“咦,小月呢?猪嘎子帮她摘花摔到山下撞坏了脑袋,她也不过来守着!”“嘿,瞧你说的,小月能守着猪嘎子?猪嘎子脑袋撞坏了,她的脑子须没有坏哩!”便听一阵粗野的笑声。
曼殊皱皱眉,睁开眼睛。眼皮好像有千斤重。视野还并不很清楚,但已经看到这是个简陋的木屋,木头板壁上的节疤都还在。窗框是木头钉的。屋里有些穿老式布衣的男人或蹲或站——满地竟连把椅子都见不着。
看曼殊睁开了眼,他们倒都欢喜:“醒了醒了!”其中一个稍显文雅些的中年男人,矜持而自得的笑了,坐在曼殊床边,拉着曼殊的手:“猪嘎子,感觉怎么样?”
曼殊想问这是什么情况。却见其中一个看起来很不打眼的男人,随口一句:“天黑下来了啊。”手一晃,就平空变出了一团红乎乎的火焰,给大家照明。
曼殊的问题愣是没问出来。给直接吓回去了。
文雅些的男人很好心的指引她:“你好好谢谢张财主!都是他借钱给你买药。”
曼殊艰难的仰头,眼珠子挪过去,看到一团大红大金锦缎包裹的球形物体,看来是张财主——的肚子了。
他没事站曼殊床头干嘛!久病初愈的曼殊要把头拧到这个角度容易嘛她?都快抽筋了这……
呃,等一下,她不是久病初愈。
她是在小巷子里被流氓爆头哎!
爆个头穿越倒也不要紧。穿到什么地方什么人身上却非常要紧。譬如说穿到一个千娇百媚身上、面对着一个英武帅哥,外头听见忧郁动人的歌声,正来了感觉的时候,忽听有人喊叫:“大帅,刘邦可恶,给我们四面楚歌!怎么办!”——那就只有凉拌。
再譬如说穿到一个百媚千娇身上,面对着一个深情款款的君王,似乎不错,外头又来报:“皇上!三军不发无奈何,他们要杀贵妃,怎么办!”——那也糟天下之大糕。
曼殊倒不指望自己穿到多好命,只要平平常常、温温暖暖就好,哪怕木屋乡村也不要紧,她并不排斥种田流,可是……
猪嘎子是什么鬼?!
帮小月摘花摔到山谷里是什么鬼?
脑袋撞坏的又是什么鬼!!
她不要穿到什么小山沟又穷又笨又花痴的小、猪、头、身、上!绝不!永不!死了也不!
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会自尽抗议,争取再开一局的机会,请诸位看官放心。
而那球形的张财主哼唧了一声,从屋内唯一一张木头凳子上站起来,对她道:“明天去上工。一帖药五十铜。照例三分利。你给我做——”掐着手指算了算,“一年七个月。我不坑你的。”
一片喃喃声,赞扬张财主真是宽宏大量。张财主背着手,带头一摇一摆出去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曼殊终于有机会验明自己的正身。
她先忍着一抽一抽的脖子筋疼、脑壳筋疼,趴向床边桌上的半碗水,当镜子照了照自己,但见里头的人儿满脸稚气,浓眉大眼,五官端正。
曼殊对相貌没有太大要求,长成这样已经满意,但却看不出自己是男是女,只好蒙头裹在被子里,换了几个从猥琐再到端庄再到猥琐的体位,总算确认:
这具身体是百分之百的人类,百分之百的女性,好像在十五、六岁左右,健康结实,目前没看出任何“放火照明”之类的特异功能。完毕。
健康、端正的少女身,可以了!还要求什么呢?曼殊拍拍心口,松口气,又躺了一会儿,头也没原来那么疼了。她爬起床、出了门,花点时间跟左邻右舍聊了聊,收集到这样的情报:
她所在的地方是个小乡村,信奉火灵,几乎所有的人生来就会操纵火,但就有那么个男孩子啊,命硬,出生不久就把父母克死了,而且不会用火,而且智商低下!本姓“朱”,人送小名“猪嘎子”。他像野猪似的自生自灭长到十五岁,迷恋上村里出名轻佻的女孩子小月,开启萨摩耶表忠心模式,被小月指使办这个办那个的,不小心摔到山沟底下,摔肿了脑袋,昏迷过去。
曼殊就在这时候穿越了过来,而且不知为什么身体变成了少女的,只不过别人不知道而已。
张财主并且催问她什么时候能上工。
“我……”曼殊想说她是女的,干不了重活。
正巧一个乡亲走过,拿树枝挑着条鱼,惊讶的嚷道:“快来看!这鱼中了魔气!多奇怪呀!有三只眼睛!”
一群人围过来看热闹:“哇!真的!它被地底下妖魔附体了!”
张财主袖着手道:“知道附体了,你们还不把它烤了?等啥?”
喃喃赞同声响起。几只手指一起放出火苗,“欻”的就把那条鱼烧成了黑炭。
“呃那个……”保险起见,曼殊问一声:“中了魔你们就要把它烧死?”
“废话!”
“长得怪的就是中了魔?”
“废话!!”
“那如果男的忽然变女的呢?”
“废话!!!”“哦哦,你们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叔叔去西陵郡,真看到一个男变女的!”“哇,真的!怎么变的?漂亮不漂亮?”“哪知道啊?早烧上了!我叔叔看到时,都烤成黑炭了!”“嗐!”
曼殊咽一口唾沫,紧了紧衣襟。
“你看起来比以前瘦了啊。”张财主怀疑的打量她,“出了什么事?病还没好?”
“没好。没好。”曼殊咳两声。
“那你怎么做工怎么给我挣工钱怎么还我药钱!”张财主怒,“我看我把你卖进城里好了!把你剁了当猪肉论斤卖!”
“……张财主我病好了。”曼殊立刻去操起旁边的锋利弯刀,态度良好无比,“真的,我这去干活。你要我砍谁我就……不对,你要我割啥?”
“……”张财主无言的盯了曼殊好一会儿。就在曼殊以为事情要穿帮,鼻端已经闻见了自己的烤肉香的时候。张财主默默的抬起手,指了指曼殊的后头。
曼殊回头,看见一大片可劲儿扭着东北大秧歌的碧绿草原。
没有风。一丝都没有。天上的云朵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