愫以期愫大将军终于要回驾了。
他的身体没有完全复原,最好还是不要路上劳顿。但他这个地位、这个责任,势必不能长期呆在一个地方静养。只要身体稍微好些,就该回去了。
本来行程都安排好了,蜡郡王忽然留他:“愫将军请千万再留几天。”
愫以期本来当他是客气,就也拿客气话来应对:我也舍不得郡王,这些日子多亏郡王款待了,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好在后会有期……
“还是希望愫将军一定多留几天。”蜡郡王坚持请求。
愫以期发现他不是纯客套了,也知道蜡郡王不是平白无故留人的,就请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总不会是爱上了愫以期吧?咦!
蜡郡王道,先前跑了的双鹤,现在有音信了。大概这几天能找回来。还请愫以期留个几天,带上了鹤,就可以送给煜琉了。
愫以期也知道煜琉喜欢上了蓄鹤。而火灵州这里,好鹤少。蜡郡王这么懂事的人,要送礼,准不会送差的,看来是一双好鹤。要是能带给煜琉,煜琉想必欢喜。他就答应再多呆个几天。
煜琉有的询司,并无王浸那样的人才,所以多花了几天,才终于找到了那两只鹤——却是死鹤了。
蜡郡王面沉如水,问:“怎么死的?”
那鹤尸是在山上起出来的,难道是被猛禽扑杀?
呵不,它们被好好的埋在土里。猛禽猛兽,怎么会埋尸灭迹?
但是它们又都血肉模糊、毛脱骨折,看起来像被猛兽好好蹂躏过一番。到底是什么样的猛兽。对一双仙鹤下手这么狠!
凶手其实挺蠢的,几乎没有反侦察的意识。他想都没想到躲!所以不用王浸跨州协助,蜡郡的询司就侦测到了元凶,也查明了真相。
原来那座山上有个修灵士,在人级天演境就遇到了瓶颈,不得已剑走偏锋,服食大量灵药指望提升自己。那还不是普通的灵药。是用矿石混和着灵草、以灵气烧炼出来的。往往成砂末状,被称为“砂丹”。砂丹如果炼得不好,就会一灵偏邪。给服食者造成极大的副作用。譬如火灵州炼的砂丹,就容易火气太重,而且服食者很难驾驭,容易生病。
像这个修灵士。在山里搭个炉子,天天自己烧砂丹。天天吃,固然灵力有所提升,但一股邪火总是驾驭不住,这样下去要提前度劫的。他这样子哪度得过去。就是要提前遭劫了。
幸亏他得了个秘方,饮血能中和他这砂丹中的邪火。他就经常取血喝。倒是不伤人家性命的,没有那么伤天害理。就是在禽兽身上取血来供他喝。
蜡郡王听到这里,已经按捺不住:“难道他取我这双鹤的血?!”不小心取太多了。把仙鹤搞死了?这仙鹤死状忒惨,莫非在取血时宁死不屈,奋力挣扎过,才搞出这么多伤?
汇报的询司推事忍不住想笑,也知道这种场合不该笑,就忍得脸部肌肉很扭曲:“回郡王知道,此事另有内情。”
原来这山上修灵士倒不至于干出焚琴煮鹤这么煞风景的事儿来。仙鹤在四灵州的名声很好。以前有个银叶先生,本来不过是人级归元境,忽然大彻大悟,等级嗖嗖的提升,天圣都愿意接他去过日子,就派了一双仙鹤来把他接过去了。后来他不知所终,都不知道境界提升到多高,大概总是天级的了。
山上修灵士虽然老突不破天演境,但还老愿意拿自己比银叶先生,觉得银叶干得的事儿,不见得他就干不得。说不定他一突破瓶颈,接下去也就能嗖嗖的了,得天圣青眼,也到天上去游玩游玩什么的。
蜡郡王养的那两只鹤,逃跑之后,飞到山上,无巧不巧就落在他的庭院里。
山上修灵士一看这鹤乘风飘扬、回翔嘹唳的仙姿,就已经倚门感慨:这要是来接我的该多好啊!
仙鹤真的就落到他庭院里了!好像是应和着他的心声一样!
山上修灵士揉揉眼睛,看天上,祥云缭绕,好像有天圣在对他点头微笑!他这一欢喜,简直鬼迷了心窍,赶紧的给天上叩头,又叫侍童来扶他上鹤。
这一双仙鹤被驯得相当温顺。侍童一上手,它们也没怎么逃,就给侍童捉住了。山上修灵士一发相信是来接他的了,欢欣鼓舞撩衣往上坐。
这下可坏了!蜡郡王收的这两只鹤,长得是一表鹤材、相貌堂堂,跟画上天圣驭的鹤也不差什么的,但毕竟是凡鹤,没有那股子灵质支持,哪里能真的驮人?
山上修灵士折腾了一会儿,它们就被伤得厉害了。山上修灵士这上下也发现搞错了,怏怏的叫侍童把它们带下去。它们没活过那一晚,很快都死了。山上修灵士再怏怏的叫侍童把他们下葬。
蜡郡王听了此事,发出“哈,哈”的声音,不是笑,是气得狠了,心里转过一千个念头,要怎么惩罚这愚蠢的俗人?拿个铁梳子,把他的肉一丝丝扒下来什么的……都不能解恨!
愫以期探身,按手在他手背上,摇了摇头。
“此人不该杀么?”蜡郡王皱眉。
“照此人的愚蠢,杀了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也没什么好处。”愫以期道,“这种人最讨厌的地方,不是他有多坏,而是他有多蠢。你就算杀了他,他也是个蠢鬼。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蜡郡王不得不同意。
一个人很坏很坏,得罪了你,你可以杀他报仇。一个人死蠢死蠢,得罪了你都还不知道,你能怎么办?
“何况煜琉不愿意因为他的缘故,闹出人命来。”愫以期又道。
这两只鹤并没有能真正送给煜琉,但毕竟是因为蜡郡王想送礼给煜琉,才牵扯出这件事情来。没能送成的礼物,被个蠢人击杀了,煜琉固然不开心,但他素来觉得天地间不如意事十居*,多缺憾少圆满、多离别少团聚,多俗蠢少清明。清雅被俗蠢所伤、绵长被短截所代,都是意料中事,还不至于怎样。而蜡郡王如果因此又杀了那蠢人,煜琉会觉得那蠢人是因他而死、血沾到了他的手上。他不是内疚,而是觉得脏。寂瞳在他宅子里留下潮气,都让他无法忍受。蠢人的血又怎么可以沾上他呢?
他就有这么好洁。
洁癖跟一般人喜欢干净不同。一般人喜欢干净,那就打扫得干净一点,看着舒服也就是了,还有办法可以达成。洁癖是精神上的,觉得脏,把皮肤洗掉一层都不行。
煜琉是火灵州的心光,怎么可以去洗脱皮肤呢?大家只好共同努力,让他心里别难受。
愫以期真了解煜琉。他一说,蜡郡王立刻受教:是,是!还是愫将军说得对!
愫以期终于走了,没带上仙鹤。
蜡郡王虽然答应了不杀那山上修灵士,心里毕竟还是很恼火,让人盯着那修灵士的动静。
那修灵士至此都不知道自己搞死的是蜡郡王的鹤、是本来打算送给煜琉的鹤!
他只知道自己没能升天、天圣没有派仙鹤来接他、他就是不小心搞死了两只普通的漂亮仙鹤。
这认知让他非常郁闷。他闭门面壁好几天,不知触动了脑子里哪根神经,觉得自己三观又上升了一个档次,压下躁郁,达到了寂静清明的境界了。于是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探访邻谷的一位修灵士。
说起这位邻谷的修灵士,那可真是高人,连蜡郡王都挺认可他的。山上修灵士本来自惭形秽,不太好意思去串门儿,这次居然去了。蜡郡王就派人跟邻谷的修灵士说:别客气,狠狠打击他!
邻谷修灵士得了这话,心里有数了。客人一大早的兴冲冲上门,他就客客气气的问:您来干什么的呀?
这时候,山上这位修灵士如果俗就俗到底,说啊没事邻居这么久了串串门看看你怎么样了嘛,或者哪怕说啊我就在附近搂草顺便打了一双兔子,经过你这里给你送一只,那人家也没法儿啪啪啪的打他的脸。
可惜俗蠢跟俗人的区别在于,蠢人可以蠢得实在、可以蠢得老实,而俗蠢的人还非要时时表现他有多高明的样子!
山上修灵士竟然觉得自己在精神境界上已经进步了,又怎么能放过任何一个表现机会呢?他不好好说话,打起禅偈来。
人家为他为什么来,他就说:“打死心头火,特来参喜禅。”
邻谷修灵士微微一笑,也不客气了,信口也是一句诗偈,内容却很调戏人:“缘何起得早,妻被别人眠。”
山上修灵士一听:我去!这是什么话!
顿时不由他不发火。
发了火还不忘继续拿诗偈装逼,他对邻谷修灵士骂道:“无明老贼驴,焉敢发此言!”
行了!人家造势良久,水到渠成,就等他这句话!他骂完了,人家闲闲往后头一靠,评价他:“轻轻扑一扇,炉内便起烟。”
这话杀伤力是巨大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