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这么多字,能够名字同音,也是奇缘。”夫人沉吟道。
“娘,你说什么呢!”连皎大骇不依。
咦,难道她跟他之间还能有什么不成?!阿石却也并没觉得特别开心。大概可能性太小了。他觉得不真实。
“去倒茶来罢。”连夫人吩咐连皎。
连皎虽然对阿石很不耐烦,对母亲却极孝顺,虽然不愿意,还是听命出去了。连夫人对阿石道:“万般皆是缘。小女在林中听到你唤楞椒姑娘名字,听岔了,还当是唤她,因此奇异,放开阵势让你出来,叫老身来问你缘故。”
阿石连忙谢罪:“末学后进不知就里,多多冒犯。”
连夫人道:“此事巧之又巧、奇之又奇,哪里是你的责任?分明天注定。”
阿石讷讷应声。
连夫人又道:“如此说来,你并未娶妻——”
听起来竟有替阿石作媒的意思。阿石说也奇怪,也并没有觉得特别的欣喜若狂。
连夫人瞩目阿石神色,问道:“怎么?你心里另有姑娘?”
阿石道:“椤椒本来说,要替我跟她妹妹梿椒作媒。她说她父母卖了她之后,心有愧疚。她去一说,我又是悉家掌柜,料她父母应该会答应的。”
连皎正好端茶进来,听了这话,奇道:“怎么?天底下还真有个梿椒不成?”
难道还没有一个梿椒不成?阿石才奇了。
连皎看看母亲,看母亲也默许她揭穿下去,便道:“她们姐妹都有疾病。咱们灵民们本来大病就少,何况是这样的大病,可见是胎质不好了。同样的父母。怎么偏偏又生出一个百般都好的女儿?这已经可能性极小。同胞姐妹,只有一个万般俱好、父母一切偏宠,怎可能完全不嫉妒?心胸再大度,又怎么能把自己喜欢的男人说媒介绍了去?”
阿石吃惊道:“你说椤椒,椤椒她,喜欢,喜欢我?”
连皎摇头惋惜道:“我们听故事的都听出来了。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还是嫌弃她罢!”
阿石“嗬呀”一声。
椤椒在他心里是真的很重要。他是真的关心她。
可是他也是真的嫌弃她。
连夫人同情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此事巧之又巧,石公子也不必太难过。小女幸未许字,老身见石公子人品厚重。颇可托付,未知石公子意下如何?”
连皎气急败坏:“娘!”
阿石也慌忙摇着两只手:“夫人,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就是个商号掌柜的。我怎么配得上府上千金。”
连夫人“嗳”了一声:“老身腆颜修灵千年,在观人的相术上。自认还略有经验。公子人品好,将来必定发达。更难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公子以为来此处不是天注定么?请更莫推辞。”
连皎转身逃出去了。阿石心乱如麻,只道不行不行。连夫人问道:“公子是怕不配照顾小女,还是另有什么缘故?”阿石口称不配。连夫人无奈:“看来只有跟你说实话了。”
啊?还有什么实话没说的?
连夫人道:“其实我们母女世代在此守护一处宝藏。宝藏原主人子孙到此,宝藏会自动有感应。公子一到。宝藏已有感应。公子如今富可敌城,是我母女高攀公子了。”
“……”阿石有一种“你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吧”的感觉。
连夫人无奈,以手杖击地。阿石见那一块地面刹那间变得透明如冰块。可见下头累累宝物,什么珊瑚翡翠、玛瑙水晶、象牙明珠、麝脐沉檀、辰砂赤金、犀带玉瓶、绮罗绫锦。不可胜数,又有龙绡衣、紫丝帐、却尘褥、辟忧枕、照病镜、占雨石、上清珠、自暖杯、常燃鼎,种种灵宝。其中有一个琉璃屏,分二十四扇,上头刻着仙山楼阁,山中阁上,各色美女持执事不等。屏边悬个瑞华磬。连夫人轻摇手杖,那磬旁小槌自动击磬,仙音清越,屏上美女便下屏载歌载舞,为阿石平生所未见之美。
连夫人笑道:“如今公子信了?”
阿石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身世果然可疑,似乎先祖阔气过的。这些财宝,也果然成了自己的。千里入山、赌气入林,都因灵机相契。他现在富可敌城。
他听见连夫人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公子信了?会不会嫌我家女儿资质丑陋?”
阿石怎么会嫌连皎丑陋。
连皎的长相已经是他能梦想的最美好长相,修灵比他还高明,看得出教养也不错,之前对他比较凶,只不过是,不喜欢跟阿石配对。
难怪她看不上阿石。阿石自认也是没有一点点配得起她的。
直到如今连夫人揭穿秘密。他配得过了。也可以理解连夫人为什么这样中意他作女婿。连皎对母亲这样孝顺,应该最终会听从的吧!连夫人都盛赞他人品好,以后连皎说不定会真的喜欢上他。
天作之合。
可是阿石不能开心。
他的理智在说:喜事喜事!大喜大喜!恭喜恭喜!可是他的心那么固执,不能开心,就是不能开心。
连夫人叹息的收回了手杖:“你爱的是那个姑娘。”
阿石没有理由赞同、可是竟没有言辞反驳。
地面又恢复了原状。阿石似乎从梦中醒来。连夫人道:“掌柜的勿怪,适才宝藏,不过相诳耳。无非想试试掌柜的真心实意。”
阿石怔怔道:“那婚事……”
连夫人道:“膝下只有一女,实想找个良人托付。掌柜心有所属,老身怎会勉强?”
阿石松口气道:“是,是。令千金也不愿意的。”
连皎在屋外嗔道:“以后你们说话,莫再牵扯上我!”
原来她一直在门外偷听。
既然不用担心要跟阿石结婚了,她语气好得多了,不像先前动不动对阿石横眉冷对的样子,恢复了正常语态,真是娇憨,阿石现在又觉得她更像椤椒说的梿椒了。
可是天下没有梿椒。
是椤椒舍不得阿石,幻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妹妹,来留住阿石。她也知谎言不能持久,可是难得一次,就这么一次,她生命中出现一个值得她去挽留的人,于是她就不计任何手段的来挽留了。梿椒是她幻想出的完美化身、是她希望成为的样子,所以她只有哀伤,没有嫉妒。
人们不知道,那个化身,在某一瞬间,曾经成为实体。
是缇滕奸污了椤椒,暂时休息的时候,椤椒身体中浮现出另一个身体,比椤椒更美更好、更无辜更温婉。缇滕一时被迷惑。椤椒才有机会投身楼下而死,不至于再留下来被第二次……第n次的污辱。
缇滕再次提枪跃马时,针对的是那个浮出来的化身。可是枪头甫接,化身就渺渺消失了。楼下传来闷响。他才发现椤椒已自尽。
连云迷登着天堂枣嗑多了的双眼,摸索着舞伎的身体,腾出嘴来问他:“怎么了?”
缇滕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刚才的化身,是他天堂枣嗑多了的幻影,还是——
椤椒幻想得太认真,以至于感动灵机,危急时浮现出身外之身?
这件事再也没人能知道了。
阿石甚至根本没办法知道她死前遭遇了什么事。
他只知道他失去了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在他能意识到这件东西的存在之前,就已经失去了。
连皎都开始同情他,亲手给他倒茶。
刚才幻像变换,时间竟然这么短,茶壶里的茶刚刚好,一点都没有凉。
“这是我自己煎的茶,应该还好。”连皎道,把茶盏递给他。
声音不可谓不温和,拿着茶盏的手指也那么美,袖口逸出好闻的香味。
椤椒如果有这么香,她做梦都会笑醒。
阿石看看连皎的眼睛。
现在她对他是好的,眼睛里的目光也是好的。
但没有椤椒那么好。
他想起了椤椒的眼睛,莫名其妙含着泪的、望着他的、不望他的、有什么东西闪闪又熄灭的。
他现在才意识到,这双眼睛是有多依恋他。
连皎什么都好,但是没有椤椒那么爱他、那么需要他、那么把他看成了整个世界、整整一个让人如此热爱、却知道今生都到不了的世界。
他不知道很多年前,还是个孩子的小小阿石,抱着个去做学徒的小包裹,远远看了看父亲关上的房门,眼神是不是也这样。
父亲把他送去悉家当学徒,他把椤椒亲手送上了路。
他跟椤椒,都没有再回头。
阿石蓦然之间泪如雨倾。
连皎愕然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年轻男人,在她面前,忽然哭得像一片融化了的云。
“娘……”她小声向母亲求助。
连夫人示意她:我们先出去吧。
在外头,连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抚平并不存在的衣服皱褶,道:“第一次看见如此迟钝而深情的男人,是不是?”
连皎低头看着足尖:“娘,你不是真的想把我许给他吧?”
连夫人道:“我跟你在一起的缘分,早跟你说过的,也就这么几年……”
连皎激烈否认:“还有好久呢!哪里这么快能到?”
连夫人叹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该看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