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本来只想找话安慰阿颜,但一字字说着,他的心真的安定了。
他伸出手,握住阿颜。
阿颜头倚在他肩膀,望着天际。
马蹄踏踏。长风自天际,徐徐把一轮红日往地平线吹了下去。举目但见暮霭沉沉,芳草连天。
阿颜忽然看见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人戴着玄狐皮风帽,著玄狐皮短袄,腰悬长剑,踏着草原而行。玄狐虽称“玄”其实是苍白色,相当名贵,比紫貂要贵重得多,风帽的两只掩耳都放下了,看不见他的脸,只能见到一双闪闪如寒星一般的眼睛。
阿颜忍不住看看张鸿。
张鸿的眼睛也张大了。
阿颜又看看旁边,喃喃:“我还以为这是冬天。”
张鸿笑了。
这人穿戴得,简直就好像是数九寒冬一样。
而这人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穿着简简单单的青袍子,就好像是草原上吹来的长风一样,这样简单,又好像随时会吹走,再也追他不着。
他偏偏不走。
他被这冬天一样的名贵公子给绊住了。
那把剑,虽然剑鞘非常华贵,里头的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
这个公子,虽然穿的一身华贵,修为可能很差吧?说不定还有重病?不然怎么这样的季节,就穿得普通人在寒冬一样呢?——这里说的普通人,还不是火灵州的普通人。因为火灵州的普通人都懂得给自己生火呢!
这么一个连火灵州的普通人都比不上的病人,怎么还有钱穿这一身、而且能有这么好风范的一个跟班呢?
阿颜其实不是一个很看中外表的人,但看到这个跟班,都有点转不开眼睛。
张鸿就有点嫉妒。
他想好好的看看这个风一样的跟班、找出跟班身上不好的地方,那他心里就舒服多了。
可是华服风帽里那一双寒星的眼睛让他都不敢多看。
而这跟班跟华服公子。走得不快也不慢,朝着阿颜跟张鸿,却是不偏也不斜。他们终于到了阿颜他们的面前。
阿颜也不走,就站着等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等着!
寒星般的眼睛静静的,一闪也不闪。跟班开口道:“你们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是我。”张鸿道。
阿颜没有多重的伤。
“唔。”跟班道,“受了重伤。死得就快了。”
是实话。但未免太刺耳。而且这话也另有蹊跷。阿颜神色变了,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跟班道,“我们公子。身体不好。”
那华服寒星公子适时的咳嗽了两声。
跟班道:“这病,由来已久了。”
“哦?”阿颜忽然好像变得很天真的样子,“那为什么不治呢?”
什么不治!想必根本治不好嘛!张鸿看这公子,都病入膏肓。恐怕国手都难回天了。
跟班却道:“能治。只不过缺一味药引。”
“哦?”阿颜道,“想必你如今找到了?”
张鸿终于感觉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跟班道:“其实早就找到了。只是不好拿。”
张鸿根本插不进嘴去。那寒星公子早就放弃了说话。话只让跟班说,而阿颜接着:“现在好拿了?”
跟班笑笑:“希望是。”
“这么稀罕的药引,想必你找了很久了吧?”
“倒也不太稀罕,其实人人都有。”
“想必是人的性命了!”阿颜道。
“不不。”那跟班道。“只不过是人心。”
人人都有心。而心若给了别人,岂不是自己就要死了!难怪人家都不肯给他们。难怪他们不好拿。而他们终于碰到张鸿这个病重将死的人,想必是可以取心了。
“人死后。心自然也没用了。”跟班道。
阿颜不得不同意这点。
“可是我们要的是活心。我们不能要死心。死心对我们没有用。”跟班又道。
“这却难了。”阿颜冷冷道,“好在对你们来说也不难。你们只要找个人。活剜了他的心,也就是了。”
华服公子的能力且不论,跟班是绝对有杀人剜心的能力的。
跟班却道:“我们要的是心甘情愿的人心。”
阿颜猛然变色,催张鸿:“快走。”
跟班神色不动,腿脚好像也没有动,但却忽然拦在了张鸿的面前。张鸿此生未见过这么俊的身法。
跟班对张鸿道:“你反正快死了,这颗心也没什么用,可不可以给我们呢?给我们,我们就报答你。”
张鸿正想问,心都没了,要怎么报答呢?阿颜已经有动作。
阿颜还没有动,华服公子就动了。
他看起来那么恹恹的,但已经把阿颜扣住了。阿颜的手死死封在他袖中,竟是像被绑的鸡一样,动也动不了了。
“你们干什么!”张鸿急道。
“别担心。”华服公子笑了。张鸿没想到他笑得这么好听,就像银子做的铃敲响。原来他是一个“她”。她道:“别怕,我们不是对这位姑娘不利。我们是救她的命呢!我们要保住她的命,这才好威胁你啊!如果你不心甘情愿把心给我,我们就把她杀了。”
原来如此。阿颜一问一答间,猜到他们要用自己性命来威胁张鸿,于是打算自尽。华服公子却把她制住了。华服公子要保阿颜的性命,这是为了得到张鸿的心。
张鸿道:“你们千万制住她,别叫她自尽了。”
阿颜顿足:“你个蠢材!”
张鸿反唇相讥:“你才是蠢材!我都快死了,心有什么用呢?让他们拿去吧。”
阿颜道:“我看你力气这么足,死不了你的!”
张鸿哭笑不得。
阿颜又道:“你看他们行踪诡秘、手段毒辣,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想必是坏人,你也救他们活命,继续去作恶?”
“这……”张鸿一时迟疑,旋即又释然道,“他们真是坏人,哪里不找个人心,也不差我这一个。”
“你!”阿颜恨得不行。
跟班就要递刀给张鸿,让他自裁。华服公子忽道:“晨風,且慢。”
那跟班原来便是晨風,听了华服公子命令,果然住手,道:“怎的?”
能让晨風听令的,自然就是曼殊了。
只是悉家长老想叫曼殊去水州京郡赴会,晨風则来疄品郡找那疑似被妖魔吞食的很像连皎的事件。怎么晨風不找连皎、倒找上了阿颜?曼殊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忽然一只狗跑了过来。
那只狗跑过来就朝着张鸿直扑!
这还是狗吗?它扑得完全是一只狼!
张鸿身边有晨風在,岂容它扑得?
它又扑向了阿颜!
裹在华服里的曼殊轻轻的动了动手。
阿颜叫道:“不!”她认出来,这只狗是康奇的那只狗。那狗见了康奇惨死,要为康奇报仇,认定张鸿跟阿颜与之有关,就向阿颜等人扑来。曼殊要杀它,也是反掌间的事。阿颜跟这狗相处过一段时间,有了感情,就不肯看着它死。
曼殊叫得停晨風,阿颜可叫不停曼殊。曼殊的手轻轻一动,剑从鞘中拔了出来。剑柄以下,却是空的。
这剑鞘里竟是柄空剑?只有个剑把子吗?阿颜瞪大了眼。
更奇诡的是,曼殊就拿这空剑把子对着那狗一挥。
曼殊挥出的其实是仁剑。仁剑薄若无物,在曼殊灵力的作用下,可以延展至极远。它探至狗脑中,就帮助曼殊了解了这只狗的想法。曼殊的手顿了顿。
一顿之后,她仍然放出灵术,把那只狗杀了。
那只狗在草原上翻了几翻,再也不动了。
阿颜愤怒痛苦的大叫。曼殊奇异道:“它咬你,难道你就任它扑杀不成?”
那自然不是的。如果实在不得已,阿颜也会亲手杀了它。可是阿颜不能接受的是,现在曼殊的能力明明可以杀、也可以放这狗,却偏偏杀了,太也忍心!
“我为什么杀它呢?”曼殊问晨風。
晨風道:“想必是留不住了。”
“明明可以饶它不死的。”曼殊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又怎么会留不住呢?”
“因为人不是活着就可以不死的。”晨風答道,“动物也是。”
这话有点玄妙,阿颜要细细体会。
有的人,你想让他死,他就不肯死。还有的人,你想让他活,他却就是活不下去。有的动物也是一样。譬如这只狗,实在是忠极了康奇。康奇死了,它也不想活了。曼殊拗不过它的心意,只好成全它的忠烈。
曼殊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把风帽放低,重新掩了脸容。那无形的剑也收回到了剑鞘中。晨風真是好战友,配合无间道:“呀!我们公子因替你们打杀了凶狗,病情又重了。”先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然后就可以索债了。
阿颜紧张道:“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只不过重提旧议。晨風道:“既然这位姑娘不肯让这位先生为了这位姑娘而死。我们又真的要一颗心。想必这位姑娘肯为了这位先生死了?”
曼殊好艰难忍住笑。这晨風顺口溜念得还是不错的!
这下他们又用张鸿的性命来威胁阿颜。阿颜也有点犹豫,可是再想想,人家真的要一颗心,也没说错。没有动强,算很客气的了。他们说要一颗心甘情愿的人心,想必并非虚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