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宜啐了一口,走回客栈。郑德夫正找他呢:“贤弟,我们午后就动身去黄河看看吧?你刚刚去哪了?”何子宜吭吭哧哧的说:“我,我早起忽然头晕,出去透透气,还是不舒服。我病了。你、你只能先去吧,我好了就去找你。”
郑德夫担心的关照了何子宜几句,也只能自己出发了。何子宜悻悻然吐了口唾沫,走回房间,关好门,爬进床底勾出那团纸头,打开了,等不及的瞄一眼,又心不甘情不愿撇头说:“这种事情,下不为例啊!”“我知道,我知道。”白狐吃吃的笑。
要说何子宜真是个有骨气、有义气的读书人。这偷题舞弊的事,要不是狐狸使计策逼着,他是真不肯干的。如今既然大姑娘逼上床、该脱的也脱了,他还大义凛然把题目稍微变个形式,假托是往年他人试拟的题目,给郑德夫瞧瞧,好让他心里也有个底。
这哥儿俩学识功底扎实,又有了题,考得能不好吗?都是名列前茅的。到金銮殿给皇帝老儿“廷试”时,皇帝觉得郑德夫关于水利的文章特别言之有物,还额外勉励了他几句。
这一下,何子宜心里有点不平衡了:你瞅啊!考题是何子宜给郑德夫的、读书是何子宜读得比郑德夫认真、碰到稀奇古怪的事情时也是何子宜反应比较快,可这分数一出来,郑德夫跟何子宜也差不多;皇帝跟前,还是郑德夫比何子宜有脸,这叫人怎么能服气呢?现在那些官员都往郑德夫那边套近乎,夸他年青有为:几句话能说得龙颜大悦,今后前途准保一片灿烂。掌管工部的录事大人还帮他给吏部打了招呼。郑德夫想去什么地方锻炼锻炼,那是一定能优先考虑的!
相比之下,何子宜就比较烦恼了。他把来凑热闹拍马屁的闲人们一骨脑儿全赶到了门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愁,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什么部门、担当个什么样的官职——闲职、要职、肥职、废职,这可差太多了!
心里发着愁,嘴巴都变干了。何子宜想喝口茶。叫了两嗓子,书僮没来,说不定也去郑德夫那里看热闹去了。反而是客栈东家的女儿清脆答应着跑了进来,提个钧窑红釉瓷壶,倒出一碗新煮的茶汤,笑道:“巧了。听说这是上好的蒙顶茶,爹爹放了半年舍不得喝完呢。我偷偷给何相公您煎了一壶,刚煎好,相公您尝尝?”
何子宜听得心底又是暖、又是酸,嘴巴里不由自主的问:“你不去郑公子那边巴结吗?他比我灵光。以后说不定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呢!”
谁知这女儿把小圆脸一沉:“怎么我们款待客人是看谁尾巴翘起来了、就要赶着去巴结的吗?”何子宜自悔失言,正要赔笑,这女儿却悄悄凑过来。道:“其实郑相公有啥好的?长得像个民夫。要奴家看,还是何相公您英姿勃发。以后一定前途无量。女孩子要是能跟着您,那才叫放心!”
这话已经够肉麻啦,而且女孩家的香气还在他耳朵边轻轻的吹啊、吹。何子宜心头麻、骨头痒,不觉动手动脚起来。而这女儿半推半就,两个人就在房间里成了好事。
事毕起来,匆匆穿好衣服,何子宜还搂着她赌咒发誓,说日后绝不负她,门外忽连声价喊起来:“何相公!何子宜相公在吗?”
何子宜不知出了什么事,唬得面如土色。那女儿跳起来,从后面溜了。一伙人抢进门来,穿的是家丁服色,面料剪裁都极好,进得门来更不打话,簇拥着何子宜就往外走。何子宜慌张问:“怎么回事?”这伙人也不解释,笑呵呵道:“您到府里见了我们老爷就知道啦!”郑德夫正送一位小官吏出门,见到何子宜一阵风被人劫上轿子抬走,也吓一跳:“这是怎么了?”那小官吏却认得,吐舌头道:“那不是相爷家的轿子!怎么来这儿抬人了?”立刻摇摇摆摆跑开,大约是打听消息去,袖子在身子两旁一摆一摆,像肥鸭子的翅膀。
何子宜被抬进相府,却是相府小姐招亲。他一跤跌进青云里。外人也不知他心里是怎样想的,总之再见到他,已然是春风满面的新贵一名。
郑德夫仍然是治河,且提出了“泛滥法”,意思是说堵不如疏。而黄河每次冲泛,其实也带来了大量的肥沃泥沙。与其在两岸筑堤、堤外任百姓居住,水一冲垮堤岸就要倒霉,还不如在两边划出泛滥区,这一带就是不让人居住了。让上流的肥水冲下来,两岸的泛滥区可以成为湿地甚或是雨林,生长繁衍出大量物种,可以为人取用。也可以用风灵术将泛滥区的沃土取去作肥料,还可以在泛滥区种庄稼,因土肥沃,必有好收成,却是因每年都可能被淹,故不能种多年生的,只是一季一收的,已然获益。
泛滥区外的界限,则仍然筑堤,以防哪次水淹得过于厉害,把区域外的民居也给淹了。因为泛滥区内的草木阻挡,水势缓得多了,再造堤,就容易挡住水。
这样人对自然退一步,人要费的力小很多、自然给予人类的获利却大很多。
郑德夫这计划,妙则妙矣,但是实在骇人听闻,所以人听后的反应多是:听起来这么好?难道就没缺点了不成?动静这么大,一改祖宗家法,想必有隐患!怎么可能说办就办。还是要研究研究才是。
这一研究,不知猴年马月才有下文。河边百姓生计,危如悬卵。郑德夫腿跑断、嘴磨破,难有进展。他想起了老友何子宜。
郑德夫想叫何子宜借相府势力帮帮忙,却是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这何子宜不知为什么这样忙,郑德夫老着面皮求见几次,都进不得相府。只有一次,他在应酬场面上见了何子宜。人多口杂,何子宜是众星捧月的新贵,人人都趋之若鹜,大略等同于州府外围会议上樱朵公主的排场。郑德夫地位尚且不如曼殊,简直是个打秋风的,哪里插得进口。
从那场面出来,郑德夫独立寒风路口,仰天长啸,自觉穷途末路,一筹莫展。
这时候,却有一阵阴风旋来。
这阴风是死而有憾之怨魂,不愿接受灵力度化,而走入妖魔的邪道。
郑德夫夷然不惧,呵道:“咄!何方妖魔,敢来滋扰?岂不知邪不胜正!”
那阴风在他面前旋了一旋,并不敢近他,就在他身前数尺现出原型,盈盈下拜,凄然道:“老爷为民女作主!”
郑德夫一看此人……啊不,此妖魂,是个女子,下身血污,抱个死婴,分明难产而死,不觉也恻然,便问:“你为何落到这般地步。”
那女子登时掀眉咬牙,作出狰狞鬼脸:“这要问老爷的好友,何子宜!”
原来她便是客店那女子,看何子宜考得好,生得也好,想攀龙附凤,不料何子宜被相府招婿,何子宜又没有余佩玉那个坚贞,只守着梅静云为妻。他就给相府招了去。那客店小女子本来也只该自认倒霉,但事情就有这么巧。她有了身孕。
为了孩子,她厚着脸皮,再向相府求情,指望着孩子能认祖归宗,而她或许母凭子贵。
郑德夫尚且不能进相府,这客店小女子何能幸免?不久之后,她就“难产而死。”
她死不瞑目,化为妖魂,要求一个真相,看郑德夫正直善良,故来求助。郑德夫却拒绝了:人妖殊途。他怎么能助妖为虐!
客店小女子苦苦哀求,一边已经暗下阴谋。郑德夫一个不小心,为她所乘,竟被她附体!
那时郑德夫的治河攻略,终于被人带进宫中。州皇发放州府会议参详。会议召见郑德夫入叙。
这是一场质询会。如果郑德夫对答得当,他的设想或许真能得到施行。那末他便发达了。何子宜也是那场会议与会者。他想跟郑德夫重修旧好。
郑德夫踏入会场,有高人忽感有异,指着他道:“噫!妖气!”
顿时刀剑出鞘,而郑德夫面目骤变,像一只充满活力的斑豹般,一弓身窜上一棵树上,紧伏树干,与月夜浑融为一。众人向上攻击,他却反从屋檐凌空下扑,手中风刀化作一道弯虹,电闪般向敌人劈去。
他的敌人是何子宜。
何子宜身边侍卫也是了得,身形一转,一对短刀回身一架,替何子宜挡住郑德夫凌厉的一击,但他自己被撞得倒飞向後,鲜血狂喷。郑德夫岂容何子宜有喘息的机会,手上风刀若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一刀急过一刀,一刀比一刀狠辣,把何子宜迫得连连後退,狼狙万分。
他人也来救何子宜,把郑德夫左手都砍断。郑德夫右手持剑,竟然不受伤势分毫影响。众人都一愕。就在这空隙间,当的一声,何子宜兵刃已被挑飞。有识相的喊道:“德夫被附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