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画一个图,帮助把人物理解得更清楚一点。
最开始,这图上只有两个点。一个女的,一个男的。他们互相吸引,要变成一个点。
这女的有了一个特殊的能力,可以吸引到蝴蝶翩翩飞过来。为了这份特殊能力,我们可以先管她叫花。至于那个男的呢,则可以叫蝶。因为花香会吸引蝴蝶嘛!
可惜一朵花儿往往吸引的不只是一只蝴蝶。
有首诗儿写海棠花。不是那种红红的硬硬的小海棠,而是粉粉的、柔柔的、重瓣包裹的海棠。诗云道:汗湿轻绡透几重……窥心惟许一只蜂。
花儿允许不允许,并不是最重要的。在整个采蜜行动中,花儿完全是被动承受的存在。那蜂儿如果来得多了,互相打上一架,是最好的结果。打赢的就可以拔头筹,那花儿也不至于说不乐意,要跟蜂儿吵架闹脾气的。
可惜人就不一样。
花这个女人,跟蝶这个男人,要互相靠近的时候,又来了第三个人。图上除了一男一女两个点之外,又来了第三个男人,姑且可以称之为蜂。
蜂不但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修行相当高的男人。不但是个高级的灵修者,而且是个郡王。他闻香而来,先以为花身上招蜂引蝶的香味是妖力,后来发现不是妖力,而是灵力的突变结果。这个时候他也喜欢上了花,很喜欢很喜欢,就打败了蝶,把花给抢走了。花成了花妃。蝶则流落江湖,知道自己的本事不济。就雇别人帮他杀花。
——对,你没有听错!他要对付的不是蜂郡王,而是花妃。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而残暴的男人呢,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就要把她给杀了?蜂郡王不好对付,所以他觉得杀花妃会比较容易?
松华一开始也是这么想。
但是如果蝶真是这么混帐的男人,松华也不会愿意帮他。
可是松华看看蝶的眼睛。总觉得蝶是真的爱花妃。这爱是烙在了他生命里。就算花妃离开了,松华仍能看见这深深的烙印。不,或许正是因为她离开了。这烙印反而更深了。于是松华忍不住问他:爱一个人,为什么要杀了她?
蝶只是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见到了她,也许就会知道了。
为了这句话。松华想接这个任务。他想到那里,看一个答案。如果他满意这个答案。他会帮蝶杀了花;如果不认可,他就不会杀花。
然而曼殊把这个任务抢过去了。
松华脸色这几天都是阴沉的。
“哎哎,人家喜儿姑娘新来乍到,”怜星来打岔。“什么都不懂,你去照顾照顾人家嘛。”
松华没有骂怜星,是看在黑叉林主的份上。但脸色是不太好了。他道:“有林夫人照顾就好。”
“哎呀,我对这里也不熟啊。再说我要走啦!”怜星道。
松华觉得她好吵!不晓得黑叉林主怎么忍受得了她的。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松华自认无福消受。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怜星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是不是?如果要了眼前的便宜货,以前的付出都白费了吗?便宜货会不会到处都是呢?有什么必要珍惜,对不对?”
“你说什么。”松华皱眉,真要不客气了。
怜星宕开话头,单刀直入,道:“你想见了花妃,决定是不是要杀头领?”她猜他是用蝶与花之间的关系来占卜他自己与曼殊的关系。他对曼殊的爱恋没有结果,心中的痛苦难以解决,遇到了蝶,就想看看蝶是怎么处理的,以供自己参考。若他能替蝶杀了花,回来以后……就会杀曼殊了吗?
松华一震:“我怎可能杀了头领?”
说不可能,就是承认想杀了。只是客观上杀不掉曼殊而已。
怜星道:“你杀不了她,但只要斩掉她心里在你的影子,也就是了。”
松华大怒。若怜星是男子,他现在就要上前打一架了。现在总不能把这讨厌的小鸟一样叽喳不已的脑袋拧下来的。他手往下一合,控制不住力道,把茶杯捏得粉碎,然后抬脚就要走。
“其实喜儿姑娘也快死啦。”怜星闲闲作惊人语。
松华顿步,回头瞪视怜星:“你说什么?”
“病重了没人能治,我也要走了。你说她岂不是要死了呢?”怜星摊手道,“你瞪着我干什么?难道我应该治她吗?她是我什么人?我不过是受你之托把她从官府带出来而已。现在人带出来了,我也要走啦。”
松华恨了一声,也只好去看喜儿。结果喜儿也没事,原来是怜星给他开玩笑的。这时候松华想找怜星算帐也找不着了。怜星走啦!松华只好气乎乎的望空诅咒:“我祝你以后没有想拿刀砍黑叉林主的时候!”
还真被他一句话说中了。
喜儿战兢兢问松华:“我说错话了,怎么办?”
松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就说错话了?”
喜儿道:“我跟黑叉林主说,林主什么时候回林?但一不小心说错啦,说成了什么世道回去,结果林主脸色就不对啦。”
松华道:“他生气了?他骂你了?”
喜儿道:“没有没有。他问了我很多话,什么……”有点不好意思说。原来黑叉林主盘问她什么时候出生的、哪里出生、甚至问她还记不记得他。问了极多。喜儿觉得太奇怪了,也不好意思告诉松华。但松华一直问,她也只好说了。松华听了之后也没个解答,待要去问怜星,怜星却已经离开了。正是黑叉林主急急起行,把她一并带走了。
怜星路上也觉得黑叉林主脸色奇怪,询问再三,黑叉林主终于道,喜儿那句话。有来由。是当年苏姜跟她说话,曾经口误。后来苏姜要回苏家,黑叉林主舍不得,苏姜于是道:“你再这样,我索性不再见你了。”黑叉林主很不满意,说那我就去找你。苏姜逗他道:“我装成这样、装成那样,看你还认得出我来不?”黑叉林主委实没信心认出她。一时踌躇。苏姜于是安慰他道:“不要紧的。你认不出来。我就说这句话,你就知道是我啦!那时我再臊你。”
——因有此前因,黑叉林主猛听喜儿口误。顿时变色,盘问再三,喜儿出生是在苏姜死亡之前,应不是苏姜转世。但他到底心里不舒服。就提早起身。
怜星道:“若她是在苏静语死后出生,就是转世了么?”
黑叉林主不答。
怜星又问:“若她是转世。那怎么办?”
黑叉林主道:“若她已不记得前世了,那还罢了……”
怜星问:“若记得呢?”
黑叉林主大怒道:“我已和你结为夫妻,你说怎么办?!”
怜星不语片刻,方幽幽道:“成亲么。倒是也可离的。”
黑叉林主益发恼火:“你胡说个什么!”
那么不是因为成亲,而是因为他这颗心已经交给了她,难以再面对老情人。怜星微笑起来。她不是好人。她不在乎什么爱情神话。只在乎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是不是她的。很多小女生迷恋爱情神话,以为神话若是真的。就轮得到她们似的。怜星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天真了。她只要现世安好。只要她如果不死,这个人能陪着她,就已经可以满足。
至于曼殊那边么,把刺杀花妃的任务又交给了那个挑战者——姑且叫他剪刀吧!这剪刀,会不会真把花枝剪下来呢?
现在剪刀进了郡宫,见到了花妃,却不想下手了。
花妃的容貌当然没有让他失望,是很美的,但真正打动他的是她的落寞。刺伤了王位上的至尊,被囚禁也好被处死也好,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身边没有喜欢的人。这点落寞,比生命重要。
剪刀不得不想起,他的身边甚至没有可喜欢的人。所以明知道杀了她之后就不能活着离开,仍然要代替修灵者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补偿修灵者,只因为反正不在乎死亡。
而现在,她的存在令他不能不在乎。
人跟人的缘份,有时候也就在一眼之间。
如果从来没有碰到过,你说不定也就这样过去了,甚至还纳闷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一碰到,就在这里,像宇宙新星在眼面前爆炸,无计相回避。
剪刀甚至忽然想变成她手上那把黄骨的小刀,被她这样珍惜的握着。
这把刀跟蝶那对,本来是一对儿。但跟黄骨小刀的温润不同,蝶那把刀是飞薄的。那时候他对花道:“你看这把刀。”
“很薄。”她道。薄得像铺在他们手上的月光。
“听说刀够快的话,血喷出来会像风的声音一样。练到那一天,我就……”
她忘了他说就可以怎么样,大概是大丈夫纵横四海之类的豪言壮语。她记得那时候他笑得很高兴,她也是。多高兴人类缺乏预言能力,即使是灵修者,也难以料事如神。如果事事都能预料的话,谁还能笑得这样开心呢?谁知道,他需要苦苦练刀,越快越好,不是为了纵横四海,是为了可以去找她。而他最终都没能成功,只有他的刀伴着她。
花也并不希望他找来。她在心里喃喃:“你救不出我的。”
“你太香。”蝶知道这个。无数次他在心里喃喃:“你太香。”
一动就会被发觉,花妃的香味是我的锁链顿不开逃不脱。“不过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分手时她笑道,“有一天,你可以来杀了我。”
蜂郡王下了咒术禁止她自杀。但天下没有一种禁术可以阻止人们自相残杀。
花妃微微笑着,抚弄膝上的阳光,这就是他答应她的事:当她不能再快乐和尊严的活下去,天涯海角,无论任何代价,他必会赶来令她安然的死去。
他的刺杀,并非仇恨,仍是出于爱。
而花妃现在并非在妃子的宠宫里,而是在囚禁的处所。也许不用他来杀她,她就快要死了。
毕竟当蜂郡王真的要占她的身子时,她直接刺了郡王一刀。
能刺伤郡王,她的灵能也非同小可。代价是她现在已经伤势沉重,外表看不出来,实际上已经完全无力再战,此时连一个三尺童子都能杀了她。
当然蜂郡王也不会让一个三尺童子进来杀她。她的合理结局应该是被处死。
敢于弑主,她对于死亡应该有觉悟了吧!
所有想杀蜂郡王但最后想想自己的下场结果就不敢尝试的人,听说“花妃弑主”的消息之后都很震惊。他们说:“这个……这个女子,难道以为她能成功?”
花妃当然没有这样的指望。她只是傻,并不是弱智。
她只是……虽然觉得生命很重要,但当生命里没有快乐时,就只有去死亡里找。
蜂郡王能理解这种心情吗?他啊,大概在王位上已经被宠坏了,所以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的垂青对于有的人不一定是恩赐;一个小女子的固执,就算是江山也不能使之改变;
在乎一个人,就要尊重她的意愿。
剪刀微微一笑: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膝上阳光的温度渐渐凋谢时,花妃站起身。
回头,一泓冰蓝月光如永恒的吻迎她飞来。
她笑了,听到了风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好象看见有蝴蝶振翅飞去了。
当天巡逻的大内精英“鹰”组后来报告说:
“我们在花妃的房间外看见一个小太监。
“一个小太监,谁都不会在乎,不会注意。
“要命的是这个人我们都看走了眼,他是乔装的凶手。
“太阳掉下去时,他微微笑了一下,袖中飞出一痕刀光。
“我们都知道花妃犯的死罪,只等皇上下决心,就可下大理寺问斩了。我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拼自己一条命赶着杀她。不知道为什么有那样的微微的笑。
“当然我们当场格杀了他,揭开了他的真面目,原来是——”
蜂。
他们上报了尸体的身份:是蜂。不是剪刀。
可是出手的明明是剪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