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的酒量着实不太好,那壶酒刚刚见底,他便不省人事。
我有些嫌弃的将酒壶撇到一边,人间的酒水,味道忒淡了些。
身边之人呼吸平稳,已然是醉的不轻。
怎么也叫不醒他,亦不知他家住何处,索性便由他睡着。
面前的篝火早已燃尽,夜里也还有些凉意,袁明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我挥手又将那火堆燃起,袁明皱着的眉头才渐渐松下,没一会,又睡熟了。
啧,凡人真是脆弱。
夜幕之上,零星几点,倒也是萧条。
原来,在岸上看夜色,与河底,是不一样的。
袁明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微亮,他揉着脑袋树边坐起,一脸怔忪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连忙去地上捡酒壶,看清了上面的字迹,直拍大腿:“我说怎么这么大的后劲,原是拿错了,喝酒误事啊误事。”见我在一旁,连忙询问:“阿雨你可有事?我这拿错了酒水,这酒着实烈了些。”
我瞥了一眼那几乎和水差不多的酒,揉了揉眉心:“确实有点。”
袁明见状,更是自责:“都是我的不是,害你也宿醉了一夜,要不你随我去早市里喝碗热汤,解解酒也好。”
盛情难拒,半推半就的,也就随着袁明来到了街市之上。
这不是我第一次踏上河岸,可却是我第一次,踏进凡人的地界里。
年幼时,蚌精便说,人心难测,离凡人远些,总归是没错的。
漫长的岁月里,长居河底,少有与人接触,若说不好奇,便是假的。
好不容易有人引路,岂能错过。
袁明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然后再人群里灵活的穿梭着,很快便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摊子上,拉着我坐下,随即又熟稔的打招呼。
“陈叔,两碗热馄饨。”
“好咧。”
那是个推车模样的锅台,掀开锅盖便是腾腾的热气,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男子利索着下了一屉物什,搅和了几下,又浇了些水,尔后拿出两只大海碗,撒了些佐料,浇了些热汤。
待一切忙完,又将锅里煮熟的东西装进海碗,端到我们面前。
蓝纹白底的大海碗里,飘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白色泡泡似的东西,上面撒着几片青绿,伴随着热气,一股陌生的鲜香萦绕。
袁明将其中一碗推到我面前:“快尝尝这馄饨,我都在他家吃了十来年了。”
我学着周边食客的样子,从面前的竹笼里拿出了一只勺子,试探性的舀了一口热汤送进了嘴里。
紧接着又是一口。
再咬上一口馄饨。
一碗很快便见了底。
袁明哈哈一笑,招呼着又上了一碗。
我亦是没客气,埋头边吃。
直到三碗下肚之时,袁明拦住了我:“阿雨宿醉,切莫吃的太多,不好克化,先走上两步消消食吧。”
我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碗。
袁明说一夜未归,要回家知会一声。
我只说也要回家了,我们二人便在街市上告别。
回去的时候,蚌精果然在岸边徘徊,见我回来,才稍松下一口气:“昨夜你传信回来,说是不回来了,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
“无事,遇到个喝多的凡人,将他送回去罢了。”
蚌精见我无事,便没有多问。
正往湖底走,我突的想起来,询问道:“咱们有钱吗?”
蚌精被我问住了:“钱?你要多少?”
我对人间的银钱没什么概念,也忘了问袁明那馄饨多少钱,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蚌精便带我去了湖底一处,一面还有些担心:“我很少去河岸之上,银钱什么的,也不曾特意攒过,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来在河底捡的,你看可够?”
我看着小山似的钱堆,原来凡人还有往水里撒钱的习惯。
第二日,我掂量着揣了一袋银钱,照着昨日走的路线,寻到了那处早市。
还是熟悉的摊子,那个叫陈叔的人还在忙碌着,一边坐着一个同样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妪,正熟练的包着馄饨。
我走过去,坐到昨日的桌子上,招了招手:“三碗馄饨。”
蚌精说过,凡人的饭量有限,吃的多了便是异类,昨日我吃了三碗便被拦下了,眼下再吃三碗,约莫着是没什么大碍的。
那馄饨实在鲜美,以至于每日清晨,我都会雷打不动的过去,吃上三碗,再留下银钱。
我大致的算了一下,蚌精那堆银钱,大概够我吃个百年。
闲时我还会挑拣挑拣,不乏一些金银铜钱,甚至还有些钗镯。
蚌精说,在她修炼之时,还是片大湖,常有游船,若是翻了,人都忙着逃命,银钱便都沉下了水底,每逢些年节,还有人放花灯,投银钱许愿的,亦不在少数。
蚌精说起的时候,脸上的纹路都温和了许多,虽常与我说,人间险恶,让我万事小心,其实在她心里,大概也是喜欢人间的吧。
原来那片大湖随着山河轮转,渐渐变成了溪流,眼下只剩湖底那一处能够容身,蚌精回忆里的花灯盛景,怕是也看不到了。
一定很美吧。
馄饨吃多了,陈叔与我,也熟稔了起来。
许是袁明的缘故,每次我碗里的馄饨,都要多上不少。有次无意间瞥到,我碗里的馄饨,都还比别的桌上还大了些。
可一连吃了半个月,都没有遇上袁明,连着在河边都不曾遇到过。
连着陈叔提起的时候,都带着些许担忧。
起初我还有些不解,不过在看到袁明嘴角青肿之时,才明白陈叔那欲言又止的担忧是缘何而来。
这日照常吃了馄饨往回溜达,走回河边的时候,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袁明坐在那里,抱着鱼竿不知在沉思着什么,连我走到旁边都不曾发觉。
我刚想打趣,却看到袁明的脸上,赫然一抹青紫。
发觉有人,袁明才从游离中反应过来,见我站在旁边,似是想招呼一声,却不想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嘶”的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解道。
“我摔的你信吗?”
“你在哪摔的。”
“路上。”
“你再摔个我看看。”
袁明到底还是笑了:“阿雨你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