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翔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现金了，更别说那些看着就古老的毛票。扫码支付已经至少有小十年，上一次用现金，吉翔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所以他有些诧异。
毛票上沾满了一层腻腻的油脂，反射着夕阳的光，吉翔略有心悸。
“爸，你站在这儿等我。”年轻人在背后用力顶了一下腰，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说完，他没接毛票，转身快步跑走。
“你干嘛去？”中年男人大声问道。
“我去食堂给你买几个包子，比外面的便宜！而且肉还多，好吃着呢！”年轻人一边喊着，一边迅速跑走。
吉翔回头看站在夕阳中的中年人，看着他干枯的手与手上油腻腻的毛票。
电子支付多少年了，想要看见现金真心是难。
这一幕，仿佛让吉翔回到了小时候。
男生跑的像是兔子一样，转角，回头，不见中年男人的身影，小男生终于忍耐不住蹲下去用拳头用力的垂着自己的左腰。
咚咚咚的锤击丝毫没有让他舒服哪怕一点点，结石卡在输尿管狭窄处的位置传来剧烈疼痛。
这种疼吉翔很熟悉，上一次他感受过。
小男生疼到极处，昂起头，像是一头小兽般无声的嘶吼着。
不用看吉翔也知道此时小男生面目狰狞，正在和病痛战斗。
疼痛没有缓解，小男生却站起来，用力的跳了两下。
脚后跟着地，一股强烈的震击感传来，疼痛似乎好了那么一丢丢。
看样子是看过医生，要不然普通人很难知道脚后跟落地用来排石的手段。
快速跑去食堂，他刷卡买了一屉刚出笼的包子。
在这一瞬间，吉翔感受到小男生口腔里分泌口水，与此同时肚子也在疼痛的笼罩下响起一连串的咕噜声。
唉。
饥饿的感觉吉翔很陌生，那屉小笼包看着也并不好吃，可现在在吉翔的世界里，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珍馐美味。
年轻人咽了一口口水，用塑料袋打包小笼包转身就跑。
晚霞很美，像是辣椒油，再加上塑料袋里传出来的香气，让人流口水。
迎面几个男生抱着篮球、光着膀子走来，他们的世界和小男生的世界截然不同。
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小男生的腿一软，跪在地上。
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这种程度的疼痛和泌尿系结石的疼痛完全没法比。
慌乱中，男生手里的包子散落在地上。
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急忙把包子捡起来。
沾满尘土的包子还是那么香，男生犹豫了一下，把没掉出去的包子包好，拿起一个落在地上的包子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一下，塞进嘴里。
“一猜他就会吃。”一个帅气的男生抱着篮球讥笑道。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走吧走吧。”一人拉着其他人，不愿意让男生尴尬。
青春美好的校园似乎和小男生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和那群抱着篮球的同龄人相比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把掉在地上的包子捡起来吃掉，那种烫嘴的热似乎都变成了美味的一部分。
男生有些惋惜，但惋惜的情绪被疼痛打断。
转角处，他用力的蹦了蹦，又用手搓了搓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爸，给你包子。”男生捧着包子递过去。
中年男人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
“你和妈放心，我挺好的。”男生努力笑着说道，“钱够花，也不用来看我，我放假就回去帮忙。”
“不用不用，家里挺好的。今年又包了十五亩水稻田，牛也争气，连着下了三个双儿！”
说到这里，中年男人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爸，回吧回吧。”年轻人左手又用力顶了一下左腰，脸上的笑容没变，走上前抱了一下中年男人，随后挥挥手。
中年男人有些遗憾，嘴动了动，却没说什么，点头转身。
年轻人忍住眼睛里的泪，快步跑走。等中年人再回头，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回到寝室，一堆毛票被年轻人收好，他拿起茶缸子咕嘟咕嘟一口气都喝光，然后开始蹦跳。
脚跟着地，震颤的感觉传导上去。
“老五，你还没好啊。”一个同寝室的学生回来见男生在蹦跳，便询问道。
“快了，快了！”
“真是遭罪啊。”那名男生叹了口气，“加油。”
小男生挥了挥手臂，忍着剧痛小跑下楼。
可惜，不管他怎么蹦都没用，结石就像是被电焊焊死在输尿管上一样。
排了两次尿，颜色鲜红，但疼痛一点都没减轻。
年轻人一边忍着剧痛，一边在楼下蹦跳着，怪异的姿势引来几许目光，引来几句窃窃私语。
“吉翔，你还没好？”眼镜男如约而至。
吉翔对系统的敷衍无言以对，起名字不会么？叫二狗子都行，干嘛叫吉翔。
这是沉浸式旁观体验，竟然还叫自己的名字。
“导员，我还是疼。”
“不是碎过一次石头了么。”眼镜男扶了扶眼镜，有些苦恼。
“碎石后我按照医生说的，一直在大量喝水，努力跳。”男生气喘吁吁，“导员您放心，我肯定能好。”
刚说到这里，腰部传来一阵绞痛，像是有一把刀子扎进去又不断的搅动。
“啊~~~”
年轻人终于忍耐不住这种刺骨的疼痛，跪在地上，发出惨叫。
吉翔沉默看着，在记忆里找到相关过程。
3天前，男生突发左侧腰部疼痛，在辅导员的劝说下去附近的一家二甲医院看病。
经超声检查发现左侧输尿管下段结石，结石直径约9 mm，当时马上在那家区级二甲医院行体外超声波碎石。
遗憾的是，碎石后未见结石排出。
当时花了“很多”钱，将近一千，这对小男生来讲心疼的程度不亚于泌尿系结石卡在输尿管里带来的疼痛。
所以小男生做完碎石后很遵守医嘱，大量饮水、蹦跳之类的事儿一点都没耽搁。
然而天不遂人愿，该死的结石一直没排出去。
“呕~”
男生开始恶心、干呕。
看他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样子辅导员被吓坏了。
普通人哪见过这个，他以为小男生随时会死，慌的一逼。
打电话找了几个男同学帮忙，不管年轻人的拒绝，又一次把他带去附近的二甲医院。
“还没排出来么？”
今天的医生是3天前的那位。看样子他们3天一个班，能又一次撞见，也算是有缘分。
“医生，还没，你看看怎么办。不就是一块结石么，怎么小吉同学看着像休克呢？该不会是还有其他毛病吧。”辅导员有些慌张的说道。
“结石疼起来就这样。碎石后没排出来那就难办了，你们去附二院吧。”医生叹了口气，“体外超声波碎石是有要求的，结石的密度、硬度都不能太高才行。现在估计他的结石很严重，需要激光碎石。”
“好好好。”辅导员连声说道。
“医生，做激光碎石多少钱？”小男生挣扎着问道。
他的思维重点在自己怎么能摆脱这种地狱式的疼痛，更在要花多少钱。
“1-3万。”医生道，“你们去了之后和附二院的医生好好说明情况，我估计一万多就能下来。”
辅导员有些犹豫，小男生则坚定的说道，“不去，医生，我想再试试体外碎石。”
“体外碎石有适应症。”医生摇头，“一周最多……”
“医生，我签字！”小男生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
医生看他的样子知道1-3万的激光碎石费用他无法承担，体外超声波碎石比激光碎石便宜的多，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他能自己排出去的话，他肯定连这份钱都不想花。
见过困难的人太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医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可是频繁碎石副作用太大，医生也很为难。
反复交代，最后小男生签字、医生又慎重的让他按了手印，这才收入院准备碎石。
吉翔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小男生什么都懂，知道激光碎石是最好的办法，但因为没钱只能做不好的选择碰碰运气。
本来有些腹诽，这样不是越闹花的越多么？
但吉翔想到掉在地上的包子，他明白，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费用我给你尽量省着点。”医生叹了口气说道，“正常800多，你也不方便，估计这次治疗400左右就可以。”
“谢谢医生。”年轻小男生颤颤巍巍的说道。
“唉。”医生深深叹了口气，拿着那张签字单去了办公室。
但几秒钟后，吉翔看见他拿着签字单又转出来，去了值班室。
这是觉得不稳妥，怕签字单丢了，想锁进自己的更衣柜里。
吉翔知道这么做要冒很大风险，无论是医生还是小男生都如此。
他这么做，已经是最大的善良。
做完相关检查，吉翔被送上碎石机。
躺在诊疗床上，上面是荧光屏，类似于X光机，床下面是碎石机。
躺上来的一瞬间，吉翔感觉到小男生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做完就能好一样。
“准备了啊。”医生拍了拍小男生的肩膀，“希望这次能行。”
“一定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