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漫漫遥知艰辛,一道上,车马曲转回还,迈了山河,过了桥石,乔经村镇,景甚好。
金丝交横黏绕的纱帐后,两女子手枕着软垫台,舒适的坐在蚕丝褥上,有一句说一句,好生闲适自在。
边上的女子最是精神,气色红润,白皙的娇容下是一身碧青细纱,软软的缠在指节上,纤细手指如浸泡湖水中,稍稍带着烟嗓的声音里隐有调侃的喜意。
“快嘛,你还没回答我你对沅齐是喜欢还是爱呢?”
红月向来这个性子,惯爱催促人回答自己的疑惑。
旁坐的是一身红衣似火的夜青喻,怒红的罗裙,黑直的长发,人却苍弱如白纸,无骨的趴在垫台上,唯眼中的星亮栩栩添彩,微微眯着笑,隐有几许媚色浅露。
“我谁也不爱。”她坦然又放松,瞧着面上还抹着笑意,“红月,我发现你自打知道爱情这个东西后,变得越来越八卦了,你是不是也想谈一场感情了?”
红月扭头一笑,笑里讽刺又自嘲:“说的哪门子事,我哪里看着像个女人了,男人也不会爱我这样性子的,你不也说了,爱的几率可是不大的。”
夜青喻闻之笑笑,不再言语,她喜欢谁爱谁,她心里都是个未知的迷,即入昌境,可会遇见旧人呢?她脑子里跳出了他,一身黑衫冠白玉,面上总也笑不出真心来,冷酷又无情,无欲……
“保护马车!不要慌乱!”
“来者何人?南迦国王驾也敢拦!”
马车骤停,外头一片刀剑之声,夜青喻直了腰板,往小窗户外够了一眼,光天化日的,粗布麻衣的人蒙着面,手持着弯刀靠近马车,随护的护卫正与之较量。
红月也扒了小窗户看,转回头来淡然道:“没事,几个山匪,前边那两个能搞定。”
“你倒是对他两挺放心的。”夜青喻笑讽。
“厨艺我是瞧不上他两,他两就打架有点用,要不然谁会要他两跟来。”红月又踩又捧的得意了一下。
夜青喻附之一笑,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忽而金丝帘子被人掀起了,露进来个脑袋,肩头还扛着把弯刀,眯着笑眼:“二位美人,要不要下车活动活动?”
“好呀。”红月笑回。
夜青喻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又趴回了垫台眯起了眼:“我就不下去了,累。”
红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自己下去了。
“夫人我进来了。”
“先把弯刀扔了,你坐门边就好。”夜青喻睁了睁眼,“那些人都是什么来路?”
马车里就她同慕容若,一个在一头,距离有些疏远。
慕容若坐在车门口,目色绵柔,将红衣似火的她凝在了眼球上,细观着她的一颦一笑。
得不到回应的夜青喻等了半天,仍见他呆愣不语,她便拧起了眉头:“慕容若!你再这么盯着我我可要撵你下车子去了。”
慕容若晃过神来,咧嘴轻笑,痞痞的道:“长得好看还不让人看了,夫人对我可真是小气。”
夜青喻打直了腰板,斜了他一眼:“别没正经,我在问你话呢。”
慕容若复才想起她方才的问题,便回了她:“普通的杀手,我已经让沅齐带人去前边探路了,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前便能到底昌国都府。”
“怎么到了昌国还能遇到杀手?不会是又追着我来的吧!”
“有我呢,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嗯。我接着睡会儿,你先下去吧。”夜青喻趴到了蚕丝软棉上。
“我也想睡觉。”慕容若她旁边的位置躺了去,与她面对面。
夜青喻又皱眉了:“你下去。”
“我不碰你,就只是想静静的看着你睡觉。”慕容若解释道。
夜青喻想翻身又碍于伤口翻不了,想骂他又没什么力气,只能同他再讲道理:“你躺我身边我睡不着,你才外边杀了人,身上腥味重。”
“那我脱了衣服躺。”慕容若说着便要起身。
夜青喻忙伸手去阻止,这一拉扯,慕容若竟无半分抵抗,直接扑身而下,就差没整个人压上来了。
慕容若一双手杵在她的脑袋两边,一双温热的嘴唇正好贴近她的嘴巴,只隔着半指的距离。
夜青喻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也能闻到他身上清幽的气息,热热的扑在她的面上。
“你闭眼,我就下马车去,不闭我就一直这样看着你睡着。”
慕容若的声音温温绵绵的,软软爬进她的耳朵,酥了她混身轻颤了一下。
她忘记了说话,更不知如何与他说话,他的这一连串动作都令她防不胜防,她见识过他的温柔,可不曾知道他会这般温柔!
“我数十声你做选择。”
“一、”
他有意顿一顿又接着:“二、”
夜青喻缓过了神来,他又接着数:“三、”
闭眼让他下车他要是说话不算话呢?
“四、”慕容若又数道。
“五、六、七、”慕容若越数越快了。
“八……”夜青喻猛的闭眼,慕容若果没往下继续数,可却偷袭了她的柔软的嘴唇,挪动了两下。
她翛然睁眼,他已经下了马车,没有一刻的耽误,他说到做到了,只是占了她便宜才下车的。
夜青喻摸了摸嘴唇,不喜也不怒,坐起身爬下了马车。
红月过来搀扶她,说了句笑嘴:“我猜你不但喜欢沅齐,还喜欢慕容若,刚才我见着他钻进了马车里,好半天才出来。”
夜青喻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人,什么时候连心思也变得污糟了?这都谁教你的?”
“哪里污糟了,盛泽跟我说的,男女独处,多少会发生点暧昧不清的事。”红月傻乎乎的将盛泽拖了进来。
夜青喻往湖边一寻,盛泽那小子正朝这头偷看呢,看来还同红月说了不少呢。
“扶我去湖边,我找盛泽有话说。”
“好。”
盛泽在湖边与慕容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钓鱼,一碧如洗的湖面上,很快倒映出两个人影来,盛泽瞄了一眼,动了动鱼竿,波纹乱了映影,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垂钓。
夜青喻站在身后,也没往水面上去瞧,站定了便开口:“红月同我说这段时间你没少欺负她,我呢,也是个直脾气的,就想问问你,你是真讨厌我们红月姑娘呢还是觉得我们红月姑娘好欺负?”
盛泽两耳挡风,当没听见似的,那边的慕容若闻声看了过来:“我怎么见着的是盛泽老被红月姑娘打?”
夜青喻迈过头朝他警道:“慕容若你钓自己的鱼,你还想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伤残女子不成?”
“好好好,我不说话,就在旁边听着。”慕容若笑笑转回了头去。
夜青喻又继续审训盛泽:“盛泽,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盛泽怂怂的瞄了慕容若一眼,慕容若可连瞧都不瞧他一眼,果然,夜青喻的话比谁都顶用,他便只得自救了。
夜青喻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一个回答不好说不定自己就会被踹往湖里了。
为着夜青喻不恼,他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回夫人,属下也不是讨厌红月姑娘,只是觉得红月姑娘有些行为可疑,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欺负红月姑娘,望夫人明鉴。”
盛泽说得字句有理,不过这个“可疑”,又从哪里说起?不会是怀疑了红月的身份了吧?
“我有什么可疑的?你分明就是对我有偏见。”红月率先开口。
“你哪里都可疑,我都怀疑你根本就不是个商人,你连哪个地方的生意好不好做都说不出来,你除了对草药熟悉,其他的你都是不怎么懂的,商人可没你这样笨的。”
盛泽一番话,红月哑口无言了,红月在九鼎天向来听话,又不爱出门,对外头的事自然是不怎么了解的,不像夜青喻,简直就是九鼎天的混世魔王,从小就被安排在外边,什么她都见识经历过。
红月被质疑,她必须得断了盛泽这个猜想,否则这一顺藤摸瓜的,便都知道她的身份了。
“盛泽,你这是做侦查呢,人红月姑娘就是个草药商人,平时也不爱去哪里,自然说不出来行商趣事,又不是每个商人都得走遍天下的。”
“那她这也傻得有点吓人了,而且……”
盛泽一句“傻”,红月的眼睛便瞪了过来,盛泽连话都不敢说完。
“我去喂马。”盛泽一溜烟的跑开了。
慕容若说不插嘴,还真就没有插嘴了,不过却引人注意的笑出声来了。
夜青喻也懒得理会他笑什么,因为沅齐回来了,她更关心那些杀手的身份和目的。
见夜青喻站在湖边,沅齐策马直朝这边来,隔着段距离下了马,朝着夜青喻跑了来。
跑近了也挨着点距离讲话,许是怕自己风尘仆仆的呛着了夜青喻。
“查到什么了吗?”夜青喻问。
沅汐缓了两口气回答:“是昌国王室的人。”
“你父王不是在昌国吗?昌国王室的人怎么还敢派人来袭击南迦国的王驾?”慕容若闻声站了起来。
“我父王确实在昌国,不过你不了解,昌国与南迦国的关系很复杂,我父王在这都不一定安全,更何况我们。”
“那你还信誓旦旦的说摆南迦国王驾来昌国!”慕容若怒了一句。
沅齐有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叹息道:“那我不是防着南迦国那些山贼嘛。”
“那到了昌国你倒是换呀?可你也没说呀?要是没我两,阿喻她就要再一次受伤了你知不知道?”
“我这不是没想起,没反应过来嘛!”
两人越说越起劲,吵了起来。
夜青喻听着耳边聒噪,站了出来:“好了,两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婆娘似的,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夜青喻这一顿骂,才是安静了下来,各自迈头不说话了。
这时红月开口了:“与其讨论这个问题,不如早点去找到那位皮师,把伤给治了,这才是此行的目的。”
日暮垂黑之时,繁闹的昌国都府街头已经有了他们一行人的身影了。
昌国的夜晚没有宵禁,无比热闹,处处是喧闹声,像是个自由的国度。
找了家客栈,几人才是得以着床歇脚,连外头的热闹都懒得去凑,倒床就睡。
一直到了第二天,才踏起了去拜访皮师的行程。
沅齐之前派人来找过皮师,所以不用费什么心神便能见到那位皮师了。
几人虽然低调,但服装却有些引人注意,走在街头,难免有人来探过眼睛来瞟。
那位皮师的住所是在城里一处不怎么吵闹的竹楼里,到了竹楼前,便有小斯挡了出来。
“我们先生不喜欢人多,最多允许两个人上去。”
两个人?谁陪夜青喻上去?
“我和红月上去吧,方便。”夜青喻直接没有给他们想的机会。
“还是我同你上去吧。”慕容若自荐道。
“还是我上去,我正好也看看眼睛这块皮肤能不能一块修复了。”明显沅齐更占优势。
“红月给我脱换衣服方便,就红月跟我上去,我这皮肤都能治好,你那更没有问题。”
夜青喻拉起红月便上了楼梯,没再给他两争论的机会。
皮师这的小斯在前给她两带路,楼道又窄,光线又暗,静悄悄的,莫名有种凄凉的感觉。
上了楼梯便是二楼,空荡荡的,小斯安排她两先在木几前坐下,又给上了茶水。
屋里凉嗖嗖的,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喝了茶水暖身,耐心的等待着小斯去请皮师。
小斯却一去不返,夜青喻与红月都已经喝了半盏茶水了也听不见三楼传来一丝声音。
好奇之下,夜青喻有了想闯三楼的想法,于是提议:“红月,要不你上去看看,是不是皮师有什么问题。”
“好。”
红月上去之后也没动静了,也是一去不返,夜青喻等得有些急了,便决定亲自上去看。
通往三楼的楼梯有些长,夜青喻扶着楼梯扶手慢悠悠的上去,一面喊着红月的名字,可是三楼奇静无比,还没等她见到三楼长什么样,她的视线便开始模糊起来,隐约见着前头有个什么人正在朝着自己走近,腰间还晃着一条金色的链子,有些闪眼,等她想要去看清那人的脸时,她再没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