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寻了客栈，封九妄全程冷着脸，直到被连央拉着坐下，对上连央担忧的神情，才稍稍和缓了面容。
“时疫不是一个玉氏就能解决，真如林菀所说，武安爆发时疫足有四月，朝廷无所作为，那此刻的大景，早就该时疫横行。”
一个小小县城，县令再有威望，看守民众不叫人外出，也无法针对时疫做出最妥善的处置。
时疫的可怖在于及强大的传染力。
仅仅是焚毁感染者接触过的物件和因为时疫死去人的尸体，根本无法抑制时疫的蔓延。
河道水源的截断，传染城外筑起的高墙和数不胜数医者研制的药物，才能将时疫堪堪遏制。
即便武安在面对时疫时真做到了将所有的传染途径截断，四个月，研制不出能救时疫的药，武安也早成了一座死城。
无人幸免。
是时疫最可怖之处。
在短短的时间中，封九妄便有八成猜想，武安爆发的根本不是时疫，而是类似时疫的病症。
有人，在用无辜百姓的生命的布局。
“玉氏有了反心！”
仲启阳狠狠的一拍桌子，以身守卫边关的将军，在此刻愤怒无比。
将士们在苦寒的边关，所想就是为了让大景境内的百姓安稳，可有人竟是为着私利，要将太平盛世活生生撕扯！
身为皇权的掌控者，封九妄在想到这场时疫有可能是玉氏自导自演时，他和仲启阳武陵的第一念头，都是玉氏有了反心。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等到武安时疫一事传扬开，封九妄作为帝王的威信会在极短的时日跌落。
寻常百姓其实不在意龙椅上坐的是谁，他们要的只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如今的大景生活富足，封九妄于政务上压根没有令人诟病的地方，若在此刻传出他对时疫的漠然，对平民百姓生命的漠然呢？
唯有连央，顺着封九妄的话思考，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玉氏解决不了时疫，那什么人才能？”
“神。”
人力不能平息的时疫，只有神能轻易解决。
天子不在意的平民百姓，只有神才会怜悯。
“玉氏想造神！”
连央瞳孔急速收缩，一把握住封九妄的手，
“陛下，不是造反，是造神！”
和众人截然不同的想法，如一柄重锤，将所有人砸的晕头转向。
“陛下说过，玉氏一向得人心，这么多年为了皇族守陵，对外从不曾表现出对权势的渴望，即便是前朝那样混乱的时机，玉氏不也是转头对着大景臣服，转而为大景皇室守陵吗？”
比起不信神鬼之说的封九妄等人，连央被囚禁的那无数年，比谁都曾虔诚的祈祷过神的救赎。
她比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在寻常人心中，绝处无生时，百姓是绝不会向天子祈祷，他们会求助的，是神。
封九妄心头猛的一紧，对上连央焦急的眼，缓缓沉落。
“或许，你说的没错，玉氏从来不想当皇帝，他们想当的，是神。”
相比于世代更迭的帝王，做永远留存的神，不是更好？
为何前朝时玉氏不趁着人心起势？
因为治理天下，玉氏中无人能担起职责。
只看眼下，大景历代帝王修补好了前朝留下的疮痍，百姓重归于平静。
而越是繁华，玉氏的动作就越加频繁。
天子稳坐高台，他们就要做和天子分庭抗礼的神。
由武安时疫着手，为玉氏造势，如果没有猜错，也许大景各地，都在不同时段爆发出人力难及的祸事，而玉氏总能恰到好处的出场。
一点一滴汇聚成众人不敢想不敢猜的真相。
最后声势浩大的将玉氏捧上神坛。
“如果百姓都信了玉氏有神的传言，皇权就会成为玉氏的掌中之物，皇帝？不过是为玉氏治理天下的傀儡。”
甚至于，天子治理的国家太平，会是神的庇佑。
天子做错了决断，玉氏又可借助神的名头加以指责。
责任一点都不用承担，名声却尽数归于玉氏。
造反，做皇帝？
哪有做神来的快意。
佛道盛行，是因为佛道的权利，虚无缥缈，皇权始终凌驾其上，总要给百姓一些生活的盼头。
可一旦人披上了神皮，与皇权对立的神权建立，再想毁掉神权，势必会使如今的大景四分五裂。
信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容易令人疯狂。
而封九妄显然不是枉顾百姓生死的帝王，为了皇权的集中，杀掉一批又一批被玉氏蛊惑的无辜百姓。
这是最惨烈最有效却又最有隐患的方法。
“朕知道那些世家烂透了，不曾想，他们竟还这样愚蠢，企图用豺狼牵制皇家。”
封九妄起身，淡漠的推开窗，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百姓。
他们叫卖着货物，招揽客人，知足又努力的人，在如今的大景，过的多有盼头。
封九妄即位后，国中四处都由朝廷拨款，建立了学院，这些学院收用的学费极低。
正如他对待连央那般，读书识字未必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可总能叫他们明理，拥有自己的思考。
那些世家却想伙同玉氏，用神的枷锁，去禁锢他奋力想要给予自由的天下。
“修身养性，朕对他们，太过宽容。”
封九妄陡然一笑，他困于过往，在得知自己不会因迷魂引早逝后，着实做了太多年仁君，让他们都忘了，他封九妄，是踏着尸山血海得到了帝位。
回身对着点破迷雾，大胆猜测出玉氏真实想法的连央伸手，
“朕的宝贝可有想法？”
连央娇哼一声，大方自然的握住封九妄伸来的手。
也许这个局用忧国忧民的思想，只会叫人觉得两难。
可连央从不将自己放在这样崇高的地位。
她只在乎封九妄。
如今，为了封九妄，她还在乎自己的名声。
灿若春花的小姑娘牵住封九妄的手，正巧立在透过窗子落在屋中的光晕中。
眉眼微弯，恍若神只，众人只能听见她说，
“玉氏想造神，怎么不问问我这个神女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