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旨的人连忙下马,跪在地上,这在别处是天使,可是在朱威面前,根本没有在别处的威风。
其实在京城中,认识朱威的人很少很少的,朱威经常不在京中,就算在京中,也少出来晃悠,不是在府里就是在宫里,平常人大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
前面说过了,出来传旨的人除了原本兵部车驾司的人之外,其他的都是从各部衙门调过来的,而往宣府传旨的人,正好见过朱威,并且…第一次见朱威之时,还闹的很不愉快。
这人名叫马旧岳,算得上是原来的兵部尚书马文晟的远房侄子,倒也不经常来往,不过在马旧岳父母离世之时,求了马文晟帮忙照看一二,马文晟和马旧岳的父亲关系极好,也就让他进入兵部了。
刚开始只是一名普通守卫,说白了就是看兵部大门的,朱威第一次进京去兵部述职,就被他给骂了一顿,说朱威是乡下人。
这事儿闹的也不小,不出所料,马旧岳被罚了,打了十几个板子,并且因为当初朱常洛的搅和,让原本马文晟给他安排好的路子,也因为这事儿出了岔子,原本计划的是在马文晟致仕之前,能让他这个没有读过一天书,没有上过一天学远房侄子,有个正儿八经的吏员身份,虽说没有品级,但是好歹不用风吹日晒,更不用去前线拼命,也算的是对得起马旧岳的父母了。
可就是因为那句话,做吏是没希望了,只能在兵部混着,好在马文晟也算是念旧情,在致仕的时候给他调到五军都督府,做了一个值守官,也是没有品级,不过比在兵部要轻松许多。
传旨这活啊,比那些从外向京城传军情或者文书的活轻松的多,不止不用在乎时间期限,一路吃喝也都是最好的,到了地方上还能搂些银子回去。
马旧岳可是花了二十两银子,才换了这么一个机会。
谁曾想,一出京城第一日,在那京城西边第一座驿站,就吃坏了肚子,找了大夫吃了药还休养了一日,才能继续朝西走。
可是转头朝北在第二个驿站,大半夜睡觉呢,床又塌了,伤了腰腹,又是休息了一日。
后面大差不差,原本一天的路程,平均下来都要花费两三天。
宣府距离京城也不过三百里而已,平常传旨最多六日就能送达,如今却用了半个月。
马旧岳也不是没有想过出这些问题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可是凭借他的本事和认知,哪里看得出来暗卫的手段?只是觉得自己在遇到朱威之后,就流年不利了。
好不容易到了宣府,想着怎么着也能弄个百八十两银子回去,没曾想又碰到朱威了。
看着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马旧岳,朱威也是有些无语,好歹是带着圣旨过来的,现在跪着算怎么回事?
朱威倒不是怕传扬出去之后,说朱威放肆,说他不敬皇帝,说他专权,这些都是小问题,因为朱威现在在朝中还有士大夫心中的名声,早都臭完了。
至于百姓会不会说什么,想必是不会的,因为没人告诉百姓,就算告诉百姓了,对百姓而言,这事儿的重要程度,远远没有吃饭重要。
这就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说实在的,老百姓关心的,真的不是谁是皇帝,而是谁能让自己吃的饱饭,过得更好,让吃饱了,就是好皇帝,让吃不饱了,就是坏皇帝。
汉武帝厉害吧?
武功了得,打的匈奴哭爹喊娘,史书大书特书,无数皇帝将其作为自己的偶像。
可是对于百姓而言呢?
打了几十年仗,打的人口减半,打没了文景之治的底子,打的百姓人人家带孝。
那对于百姓而言,汉武帝是好皇帝吗?
咱们现在都不知道,因为老百姓的心声,没人会在意。
说句不好听的,老百姓对于皇家或者朝廷所谓的忠心,是远远比不过士大夫阶级的。
可是每每王朝落寞之时,最先投降的,又是那些士大夫们,不得不说…这也是怪事了。
……
“本公看你怎么这么熟悉?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当差?”
朱威确实看马旧岳很熟悉,但是他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马旧岳头顶冷汗都快下来了,不过也不敢不回:“回公爷,小的贱名马旧岳,在五军都督府当差,原本在兵部当值。”
朱威听着这人的名字,也想到了马文晟,于是问道:“你和马文晟什么关系?”
“小的是马大人的远房侄子,得叔叔照顾,在京城当个闲差。”
提起马文晟,朱威心中有些感概,马文晟不算个好官,但是也算个能臣,兵部在他手上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万历末期朝廷亏空严重,加上各地起义多达三十多起,兵部考虑的事情远比现在要多得多,在这样的情况下,马文晟能够稳住局势,实属不易。
更重要是,马文晟也算的上是朱威朝堂上的引路人了,就连致仕也有朱威的原因在。
可是这些年,朱威的事情太多了,对一些故人的关注又太少了。
“你叔父…身体如何?”
“叔父安康,一顿能吃一个肘子。”
朱威失笑:“不愧是兵部尚书,这身子骨可以啊,你既是故人之侄,那就好说了…你若想回京,圣旨留下,给你千两白银,现在就可以走了,若是不想在京中蹉跎岁月,可以入我新军,做个军需之类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也算是全了马大人曾经对我的照顾之情了。”
初入京城之时,对朱威帮助最大的两人,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毛纪,另外一个,可就是马文晟了。
现在一人已死,一人丢了官,以前没有能力就算了,现在有些能力了,还是要报答二一的,当然了…这不是还情份,因为情分这东西,是还不完的,只是朱威想要让自己心中好受一些罢了。
马旧岳没有想到朱威会这样对他,让他大喜过望的同时,又陷入纠结之中。
他本身并没什么太大的志向,能够吃个皇粮,已经是再好不过了,否则凭借马文晟的实力,真给他弄个百户之类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他真的是…没那个心思,所以才混了个闲差。
可是现在又有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摆在面前,这条路会很苦,甚至下场很惨。
那么这样一个没什么上进心的人,该怎么选呢?
自然是拿钱走人了。
“回公爷…小的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什么本事,实在不是那块料…所以…小的多谢公爷抬爱。”
朱威点了点头,也就不说什么了,人各有志嘛:“那好…来人,去总兵府拿银子给他,再给他拿些值钱的小玩意儿。”
“是!”
马旧岳还是叩头:“多谢公爷。”
“行了…起来吧,你回京之时,绕下路吧,回庆阳府一趟,告诉马大人,我不日就会过去。”
“小的领命!”
等到马旧岳走了之后,那几十颗人头的血还没干透,这对于在场的百姓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只能等着。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小插曲,让朱威去了陕西庆阳,见到了马文晟,两人辩论一夜,竟然让马文晟这个大明老臣,改变了些许想法,更是让朱威有了一支以致仕的老臣为主的文官底码。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送走马旧岳之后,朱威深吸一口气,指着那血腥味十足的刑场道:“这些人中,有一个算一个,曾经都是好汉子,至少在军中奋力杀敌,现如今有罪…那就该死,这两者不冲突,第二件事…也是关于兵的,我大明将士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这是忠义之举,不容忽视,更不容抹黑,我刚从朝鲜回来,那片土地上…有我大明万千儿郎埋骨他乡,死了都不能落叶归根…这是不对的。”
“所以…我将他们带回来了,宣化府新乐坊徐家有子驴蛋,葬于朝鲜清河县,现已带回,新乐坊军户徐家的人可在?”
人群中挤出一个老妇人:“我…草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