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朱威就睡在马文晟家中,马文晟专门将大儿子一家的厢房腾出来,让朱威住下。
朱威并不习惯在别人家中休息,更别说还是别人睡过的床铺,盖别人盖过的被褥。
睡不下的朱威看着屋内的布置,对马文晟的敬意又重了两分。
房间中少量的几本书害怕潮湿都用油纸包裹住,那书桌上的纸正反都写着东西,明显是害怕浪费。油灯的灯芯很小,应当是害怕浪费。
马文晟的大儿子也是读书人,不过只考中了秀才,如今四十了,举人连考五次都是名落孙山。
马文晟这种品级的官员,哪怕是被罢官也会有荫官封赏的,官是不大,但是总比平头百姓好得多,不过马文晟并未接受。
究其原因,是因为马文晟看透了官场。
就如他给朱威说的严嵩,看似在提醒朱威不要做严嵩,其实是在告诉朱威,一个让王阳明和张居正都认为知己的人,在官场这样的大染缸中,都保不全心中光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看似马文晟是劝诫朱威不要做那乱臣贼子,事实上是在告诉朱威,想要真正改变,首先就要完全脱离朝堂,最差的,也是脱离现有的官场体系。
这也是朱威所想的。
可是,这又衍生出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何安民。
安民,很简单的两个字,可是要做起来就太难了。
因为哪怕政策再好,也要人来实施,而个体的差异又太大了一些,对政策的把控与执行,可能会天差地别。
这种事情,哪怕在现代社会也没有办法去杜绝,更不用说在交通与通信如此落后的大明了。
而现在朱威手下全是兵,全是武人,哪怕加上宋应星和他那些同乡同窗,也不够一府之地的官员配置。
大明到了今日,各地官员早都没了寒门子弟的份,所以…如今的官员,一个都不能用。
天下何其之大?官员数量数以万计,这些人从哪里来?
想到此处,朱威冲出屋子,快步走到马文晟房前,屋内没有亮光,可是朱威知道,马文晟不可能睡得着:“马老头,我需要你帮我。”
屋内没有任何声音,朱威也不急,在院中拉过来一个石凳,就坐在马文晟门口。
不论是说话还是拉石凳,动静都是不小的,马家十三口人,除了去住客栈的马家老大一家四口之外其余人都被这声音吵醒了。
大人还好,站在门口不说话,可是孩童不行,哭的人头疼。
好似也是因为如此,马文晟终于开口了:“怎么帮你?”
“出山,做官。”
“做谁的官?”
“百姓的官!”
“朝廷不认可。”
“我认可就行。”
“你这是造反。”
“日本,蒙明,包括现在的宁夏,都是我认命的官,谁也没说我造反。”
屋内又沉寂了一瞬,恍惚间还能听到叹气声:“我不适合。”
“你最适合。”
“为什么?”
“因为你…无党无派,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所以…你最合适。”
房门从内打开,马文晟站在门口,死死盯着朱威:“我若是不愿意呢?”
朱威摊了摊手:“很简单…我有兵,用强的就行。”
“你是个无赖!”
朱威轻笑:“无赖…总比强盗好吧?”
马文晟借着月光看着朱威身后的家人:“我不想再让他们卷入朝堂的阴谋诡计之中了。”
朱威叹了一口气:“马老头…没人逃得掉的。”
马文晟苦笑:“对呀,没人逃得掉…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宁夏。”
……
宁夏镇。
刚入宁夏镇的地界,马文晟就一阵惊奇:“这是宁夏?这是宁夏?”
别说马文晟了,朱威也是诧异的很。
以前的宁夏军镇,千里无人烟,因为这里不像其他军镇有长城守卫,只能用烽遂来防卫鞑靼,村庄自然而然的都集中在烽遂附近。
那原本应该是沃土千里的河套平原,也因为如此荒废了许多。
百姓更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每年饿死的数量,远远超过内地省份,每年因为战争而死的人数,也只在辽东之下。
进出宁夏的道路上也只有一条破烂的官道而已。
来往商贾更是少的可怜。
而今完全不一样了。
那原本的官道比别处宽了一倍有余,并且都铺了水泥,平整的很,一眼望去,如一条巨龙一般,望不到头。
大路两边原本的荒地,大都被重新开垦,田中人影攒动,好不热闹。
现在已经快要入冬了,宁夏的冬天比别处要更冷一些,因为风太大了,所以地里也种不了什么。
而那些人影,有些是在捡拾遗落在地中的红薯,有些则是在犁地施肥。
虽说没有春夏满地绿油油的看着生机勃勃,可是在黄土地中忙碌的身影,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更加振奋人心的生机?
农人都是很注重四季的,春种夏耕秋收冬藏,每一个季节都有每一个季节应该做的事。
并且地里用来耕地的,不是牛,而是马。
朱威去庆阳的时候,只是带了张之极和几十亲卫,秦成留在宣府料理后事,并且借机把控宣府。
从庆阳府一路向西南,一路上马车不断,越靠近宁夏,马车就越多,应当都是来做生意的商贾。
“这……宁夏与庆阳相隔不过三百里,为何…如此不一样?”马文晟不由得惊叹。
朱威也是有些懵逼的,因为他也已经离开宁夏两年了,两年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书信沟通的,书信中的文字,哪里有真实感受这么清晰?
在朱威愣神的时候,马文晟已经不顾他那老寒腿了,跳下大路,朝着最近的农人奔去。
“这位老丈有礼了。”
那正在干活的老人看到马文晟这气度,看着和普通百姓差不多,只不过说话文绉绉的,倒是向教书先生。
对于先生,这些老百姓是尊敬的很啊,连忙将手中东西放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学着马文晟的样子拱了拱手:“这位老先生有礼了。”
马文晟也不管这老头学的像不像了,又问道:“这地是你的吗?”
那老人舔了舔唇:“对…是朱青天分给我们家的,我们家一共八口人,分了三十六亩。”
“朱青天?”
“就是咱们的镇国公啊,我们都叫朱青天的。”
马文晟一愣,笑了笑:“这么多地,你们干的过来吗?”
“自己肯定干不过来,但是朱青天会派兵帮我们。”
说着指着不远处用战马犁地的几人:“大人你看那边,那几个军爷就是朱青天派过来的,像犁地翻地这些力气活,还有播种收成的时候,他们都会过来。”
“军爷?谁让你们这样叫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威也跟了过来,听到军爷二字之后,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