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沿樟松河顺流而下,随着春日临近,沿途景色变换,山上和脚下的官道开始出现零星的绿意。
河面上的浮冰早已消融,涛涛江水奔腾而下,随着樟松河作为一条支流汇聚进一条大河,河面顿时宽广起来,浩浩荡荡足有三十多丈,河上也开始出现数量不少的大船。
这是沧澜江,整个海州东南部有八成的河流最终会汇入此江,再流入浩渺的碧波海。
原本马蹄下的泥泞官道也汇入了一条宽阔的碎石官道中,车队开始行走在一片平原上。
路上开始不时遭遇同路的商队,大多都人马众多,气质彪悍,普通护卫都是妖兵,还配有数量不等的修士护卫,显然做的都是在妖怪纵横的荒野中长途跋涉、互通有无的买卖。
杜康整日在车厢内刻苦用功,车队在谈画的带领下也学着路过商队的样子,没有贸然和他人接触,只是沿着大河继续前行。
这样沿着大河又走了半月,春天终于彻底来了,路边的草也全都绿了,车队的气氛也轻松起来。
一来是与原先山路行走时沿途妖怪不断不同,在平原上车队没有遭遇一次妖怪袭击,即便能感知到大河里有不少妖怪,但妖怪也从未上岸攻击过往商旅,显然这条商路上修士来往频繁,不老实的妖怪早已被清剿干净了。
二来是他们距离此行的目的地已经近了,再往前走一百多里地,就是此行的终点沧澜城。
此城位于浩荡三千里沧澜江的入海口西侧,其南通沧澜江,北接碧波海,东西又有商路横贯碧波海南岸,是碧波海之南最大的一座人类城市。
商队千里迢迢、忍受着沿途妖怪的骚扰来到这里,只要进入沧澜城将稀缺的山货转手一卖,就可以在本地采购到便宜的水属妖怪材料、灵物、药材。
更重要的是,整个海州只有这里才能买到,大量修士聚集才能发展出完整修士生态产业,制造的便宜精良神兵;以及批量化养育器物成妖后炼制的低阶法器。
这些货物全都是能在海州山区卖出天价的,有大把的小地方地头蛇愿意出高价买这种能增加武力的东西。
一次行商,就是两次转手倒卖,用半年的时间冒险到沧澜城跑一趟,本钱翻十倍都算是亏了,来往的商队大多都能有二三十倍的利润。
所以,即便冬日才刚过,江水上的浮冰才刚刚消融,沧澜城向东南的陆路水路已经运作起来,这种热闹的情景是谈画和子蛇们这种小地方长大的人从没有见过的。
此日傍晚,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到山下,天边的云彩被浸染成漫天红霞,车队行到了一处沿江的客栈。
平原的北方,在视线的尽头,依稀可见一座庞大的城市坐落,那就是沧澜城了。以车队的脚程今天无法赶到,只能在这处客栈暂歇一晚。
说是客栈,其实只是沧澜江边的一栋二层小楼,只为来往车队提供些热水吃食,车队的人马全都停在客栈旁一片平整好的地块上,夜间还是会在自己车队内休息。
杜康并未下车,车厢内有四个身背龟壳的少年背对他而坐,全力激发下龟壳上有绿色光华流转,盘膝而坐的杜康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蜿蜒如水的黑色符咒就在手中成型。
“好,辛苦一个月,总算功成。”
杜康面上露出了喜色,自语一声,指尖在水符上一点,这道漆黑的符箓就落到了他膝边一只被卸掉关节,身上钉满了降魔锥的狐妖身上。
狐妖口中发出虚弱的吱吱声开口求饶,想要唤起眼前之人的怜悯,但水符还是在狐妖绝望的目光中落到它额头。
滋滋——
奇怪的脱水声响起,本来体型饱满、油光水润的狐狸皮毛,以狐妖额头为中心干瘪了下去,并飞快扩散至全身,狐妖挣扎的动作被死亡定格,化作了一具干尸。
“拿下去吧,你们也去休息吧。”
杜康的声音响起,前面已经坐了一天的四只龟壳拥有者立刻起身,转过身来,竟然看到他们拥有四张绿色的面孔,连暴露在外的手掌也是绿色的,配合四个剃光的脑袋,活脱脱四个忍者神龟。
因为绿色的面目难以确认,他们头上分别绑了蓝、红、橙、紫各色的发带,以便别人区分。
戴着蓝色发带的刘二蛋走上前来,将狐妖的干尸拿起,只觉得原先足有四五十斤的狐狸如今已不到二十斤重,而之前还算可爱的狐脸干枯后也变的狰狞一片。
终究还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心生恐惧,稍微侧过视线不忍再去看它,见自家老爷再没有别的吩咐,就和自己刚结拜的兄弟们一起躬身退出了车厢。
直到他们离开车厢,杜康肩头的赤面童子才收回自己警惕的视线,没有植入役妖印者,是无法得到五行妖童信任的。
杜康此时却无暇理会这些,他的心神沉浸在识海中,银色的阴神上有五枚符箓闪烁灵光,将整个识海照的五光十色。
早在铭刻火符后数日,根基扎实的杜康就将金、木、土三行符箓相继烙印到了阴神中,但水符的感悟却一直进展缓慢。
相比五行妖童这样的五行精灵,龟甲术修士身上龟甲附带的水行灵韵实在过于单薄和晦涩,好在在灵眼的微观洞察下,杜康终于赶在进沧澜城前使阴神五行俱全。
杜康感觉自身的阴神发生了一次本质的蜕变,并不是进阶为更高的等级强度提升,而是对事物的感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铭刻之前四枚符箓的时候他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五行缺一和五行俱全的差别是巨大的,水符的加入并未简单地将感知加持从四增加到了五,而是从四直接暴涨到了二十五。
此时回顾以前修炼过的法术,杜康发现,他竟然能看懂小半法术符箓结构的作用。
如果将符箓法看做万法之祖,那五行符箓就是符箓法的根基。
木曰曲直,火曰炎上,土曰稼穑,金曰从革,水曰润下。五行并非单纯指五种灵气,它们还代表五类形而上的概念。
木既代表木灵气生长、萌发、生机等特征,还代表了开始、萌芽、生长、扩展等概念;
火既代表火灵气温热、光明、变化等特性,也代指热情、活力、蒸腾上升之气象;
土既代表土灵气厚重、化生、长养的特征,还代指承载、安息、孕育等寓意;
金既代表金灵气坚固、肃杀、锋锐等特性,也表示变革、杀伐的含义;
水既代表水灵气寒凉、向下、滋润的特性,还代表闭藏、终结、向下、消亡等力量。
杜康的阴神有这五道符箓在身,符箓法根基已定,心神一动,身有六臂的银色阴神跳出肉体,青赤黄白黑五色光芒照亮整个车厢。
灵气海浩大的波涛从阴神表面涌过,彷佛清风拂过体表,杜康心中只有一种超脱肉体的轻快感,丝毫没有以前出窍时的轻微的刺痛感。
杜康突然有种直觉,以后狂风、烈日、雨水将再也无法对阴神造成伤害。如果他想,可以轻松地以阴神在世间畅游。
可惜,这种畅快的事杜康做不出来,他脑子有泡才会弃强大肉体于不顾,用脆弱的阴神去吹冷风。
杜康并未离开车厢,抬眼向远处的沧澜城方向望去,只见一向只能看到灵气的灵眼中出现了别的东西。
赤红色火光如同烈焰升腾而起,那是红尘之火,无数的欲望在其中翻腾,小到期望今天多赚几个铜板、想要给自己儿子娶一个媳妇……大到想要练成法术出人头地,或是想要杀掉仇人、想要得到可望不可及的女人……
上百万人口衍生的种种红尘欲望在其中翻滚,犹如一个巨大的熔炉,吞噬城中的一切众生。
镜花镜上一道铜光闪过,红尘火引发的杂念如同镜面上的尘埃一般被轻易擦拭,杜康在火海中扫视,终于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只金色的大钟矗立在城东高空,众多妖怪图桉阳刻其上,有数量众多的金色丝线连接到城内和更北方的海域中,远远看去,犹如一只金色的蜘蛛在编织罗网。
一杆漆黑的大旗在城西上空屹立,旗杆是一条几十截的漆黑嵴柱所制,通体入墨,红尘火卷起的大风将黑色的旗面吹的猎猎作响,一只百臂白骨魔神在旗面中挣扎咆孝不休。
或许是感受到了的窥视的目光,白骨魔神向杜康的方向看来发出一声咆孝,金色的大钟也发出一声低沉的钟鸣。
下一刻,红尘火爆涨,将两件器物淹没其中,等火海再次平息后,两件兵器已不见踪影。
“沧澜城中盛家和白家实力最强,诸多本土势力和外来势力鱼龙混杂,刚才那两件兵器应该是他们的镇族之宝吧,这也太小气了,都不让人多看一眼。”
杜康的阴神眨眨刺痛的眼睛,将视线转回到周围,想再看看自己手下在灵眼中的样子,却意外看到……一个青色的光团在地底接近镇地鼎。
镇地鼎内,疲惫的黄面童子还在酣睡,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丝毫没有察觉。
“是我疏忽了,遁地的力量又不是我独有的,差点让人偷走了我的大宝贝。”
瞬间回归肉身,杜康走出马车,踩到了外界的地面上。他抬手挥退围到身前的子蛇和四只乌龟,盯着地面,暗自沉思。
其实,陶家要比自己更加关心镇地鼎,即便是在福地内,她们也能看到福地锚点周围三丈内的景象,看灵光这个贼人不过是个低阶修士,他得手的机会并不高。
但实力不重要,杜康在意的是对方如何察觉到镇地鼎的?是无生教和罗刹教的人追来了吗?还只是一个能隔着大地察觉到神兵气息的小贼?
地下。
黄面童子无声间睁开了眼睛,看向不远处遁来的灵光。
……
一个小巧的身影遵循着手上符箓的感应,在地下缓慢遁走。
青黛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幼年丧父丧母,但她自己给自己找到了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虽然后来才知道那里是个大火坑,但至少那个组织给了她自己成为修士的机会,不用担心会不会在路边冻饿而死,只需要苦恼如何在修行路上走的更远。
所以,青黛很珍惜现在的一切,她会拼尽全力向上攀爬,只有这样才能忘记老是在梦境中回响的寒冷、饥饿和对死亡的恐惧。
青黛的睚眦法已经练到了乙级,想要突破到丙级需要大量的灵铁神金,最近几年她时常后悔,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有钱人才会修的法术,导致现在自己每日要为钱财奔波。
睚眦法是化龙九法之一,是按部就班修炼就能通天的法术,根基极为重要,在乙级向丙级时,最好能用和爪刃同样的材料。
青黛已经找人算过自己的骨骼体积了,如果进阶时使用和爪刃同样材料的阴铜,至少需要三百三十斤精纯的阴铜。
和打造兵器这种外物不同,一般低阶的神兵都是少量灵铁混杂凡铁打造而成,就这种的神兵也至少四五百两一柄。
如果阴铜全部都靠买的话,青黛算过,她要不停地杀二十年海妖才能凑够这笔巨款,当然,前提是她能在残酷的碧波海活那么久。
好在,青黛早就打听到了一条采矿的门路。
前天在碧波海杀了一条青火鱼妖,好不容易将妖尸在一个外来商队那里卖出了高价,加上自己多年积蓄在百宝阁买到了期盼已久的遁地符和探金符,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她的地底探矿大业。
沧澜城城下有禁锢遁术的阵法,城池附近的地下又早就被大家族和小散人搜刮过不知多少遍了,不用指望会有什么好东西遗留,青黛直接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沿着沧澜河来到了城南五十里外,打算从这一路向南碰碰运气。
她现在早就不指望能凑够三百三十斤阴铜了,只希望能用一两年的时间在地下找到足够体积的灵铁神金,不管种类有多少,也不管品质如何,只要能凑够自己进阶需要的体积就可以了。
虽然这样会使一身骨骼斑驳不堪,影响法术的潜力,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碧波海风大浪高,组织的任务也越来越难,她不知道一场无法应对的危机何时就会降临,也许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但也许就是今天、明天。
事实证明,青黛确实是幸运的,今天的她在收获两钱炼银铁后准备收工时,探金符前所未有地剧烈震动起来。
百宝阁的掌柜介绍过,能让探金符有如此剧烈的反应,青黛一定是发现了一个富矿,只要找到一个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青黛一直认为这只是掌柜为卖货说的夸张之言,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天然灵铁神金存在,就算是有,这种好运凭什么会落到她身上。
当探金符震动起来的时候,青黛的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觉得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她短短十几年的艰苦生活,要开始垂怜她了。
按捺住加速的心跳,青黛在地下向目标缓缓遁去,她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奇怪的是,这块灵铁神金埋得极浅,距离地面只有一丈深,离沧澜河也不远,她隐约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
“离地面这么近都没有人发现,却偏偏被我发现了,老天果然垂怜我。”
青黛强忍心中的喜悦,拨开眼前自己和灵铁神金间最后的一层土层阻碍,她看到在如同粘稠胶水的泥土中,一个金色的大鼎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一个身材挺拔,身穿青衣的男人立在鼎上,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看我这只镇地鼎漂不漂亮?贵客夜间来此,也是想一观我的宝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