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落座的几女一阵慌乱,又立刻站了起来。
钟离春生怕自己站起来惹刘贺不开心,局促地坐在一旁,紧张道:“陛下想听我们说些什么?”
刘贺没有先回答她,朝着夏迎春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服侍。
这个无盐殿内啊,也就夏迎春是个会正常服侍人的,其他人能照顾好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夏迎春往刘贺的碟子里夹了几筷菜,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刘贺反手一拉,将她拉在了自己的右手边坐下。
“都先坐下,吃!”
“你也吃,别光顾着照顾朕!”
刘贺朝着夏迎春一笑,顿时引得后者粉面桃花,平添几分娇媚。
刘贺动筷了,其他人才敢动筷,但也都是浅尝辄止,跟刘贺这个大汉之主坐在一起,纵使山珍海味,那也是食之无味!
见状,刘贺放下了筷子,环视群芳道:“就说说杨选侍先前在庭院之中,想让贤嫔给朕转答什么话!”
闻言,杨妙真再无一丝侥幸,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妾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
刘贺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青菜放入嘴巴,细细地抿了抿,看向一旁同样紧张万分的夏迎春道:“厨艺不错,但朕的口味偏重,下次可多放点盐,多放点糖!”
“要想鲜,多放糖,要想甜,多放盐!”
“日子啊,就跟这青菜一样,若是千篇一律,无甚作料相伴,属实是无趣又单调了些!”
闻言,一旁钟离春色变。
夏迎春显然没听懂刘贺话里的意思,低着头道:“臣妾记下了,没想到陛下对庖厨之事,还有如此见解,臣妾受教!”
“哈哈,所谓一法通,则万法通!”
刘贺筷子指向夏迎春做好的一道鱼,继续道:“治大国若烹小鲜,烹小鲜而数挠之,恐其糜也!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夏迎春不好意思地交错着手:“陛下,恕臣妾愚钝,听不懂陛下的话,不过,钟离姐姐……啊不,贤嫔娘娘自幼饱读诗书,她应该能听得懂陛下的话!”
钟离春若有所思,注意到刘贺望向她,连忙回答道:“陛下是在告诫我等,治国与做菜一样,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也!”
“不愧是贤嫔,深明朕意啊!”
“都起来吧,该听的,不该听的,朕也都听到了!”
“朕若欲加罪于尔等,便不用等着上了这饭桌再旧事重提了!”
“无盐殿,为朕为贤嫔所设,招揽尔等身怀武艺的边关女子,就是让这无盐殿,多些英气,而少些尔虞我诈!”
“但陛下曾于朝堂之上提出,牝鸡不可司晨,后宫不得干政……臣妾等恐犯了陛下的忌讳!”钟离春在旁小心翼翼道。
刘贺惊讶地望向钟离春:“一介女流,居江湖之远而知庙堂之高,贤嫔有大志也!”
“臣妾不敢,大汉是陛下的江山,亦是臣妾这等平民子女的家园,臣妾位卑,却也有忧国之心,陛下登基不久,然于朝堂之上的金口玉言,也为臣妾顶礼膜拜,日思夜想,只盼有朝一日,能伴随陛下左右,效绵薄之力也!”
钟离春言语恳切,让人动容。
刘贺拍了拍她的手掌:“位卑未敢忘忧国,说的好啊,贤嫔拳拳报国之心,当为世之典范,朕的臣子,百姓,倘若都与贤嫔这般,朕心甚慰,大汉江山,也将稳如泰山,万世长存!”
“朕今日也声明,于这无盐殿内,朕便不是那庙堂之主,而是这一家之主!”
“所谈之事,皆为一家之言!”
“尔等皆非向往荣华富贵之人,杨、梁、花三位选侍,都为北境推举而来,朕明白尔等报国之意,故,朕允许你们,于此殿之内,可畅所欲言,朕,不加罪!”
此言一出,钟离春松了一口气,杨妙真、梁红玉、花木兰则是纷纷激动地握住了手掌。
“都想好要跟朕说什么,谁先来?”刘贺抬起酒杯,抿了一口,示意道。
“陛下,臣妾先来吧,臣妾出身卑鄙,比不得几位姐姐有见识,但也有一己拙见,还望陛下一听!”
站出来的是花木兰。
刘贺挥了挥衣袖:“说吧!”
“臣妾本是良家女,因大军北上征伐,下达军书募兵,臣妾父亲已是风烛残年,却依旧要被强征北上,以抗外敌!”
“臣妾无长兄,又不愿见老迈父亲奔赴沙场,从此天人两别,故臣妾斗胆,乔装冒名顶替老父之名,从军北上!”
“臣妾于待闺年华北上,历经十年,大大小小经历了上百战,始得还乡,才能与家人团聚,而当初和臣妾一同奔赴战场的那些兵勇……”
说到这里,花木兰眼圈一红:“百不存一!”
刘贺深吸了一口气,北境战事吃紧,各方缺兵少卒,就是雄主朱棣,都是兵力短缺,只得一味防守,依托长城之利,才勉强连年拒敌以外,以保边关不失!
“替父从军,孝感动天,女子从军,更是旷古奇谈,当得上奇女子之称!”
“谢陛下赞扬,然臣妾所奏之事,却非为自己诉苦!”
刘贺正色地望着她:“那所谓何事?”
花木兰脸上浮现一丝怨恨,接着道:“臣妾为平民出身,老父知天命之年,尚要被强征入伍,这是我大汉战事吃紧,臣妾与父亲,没有怨恨,愿为大汉洒尽最后一滴鲜血!”
“然而,当真是我大汉无兵可征,无卒可用吗?还需要年过半百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战场!”
“臣妾原本也不懂这些,待到解甲回乡之后才明白,非我大汉无人,而是青壮皆为大族垄断,为其耕种,子子孙孙为奴为婢,贡其享乐也!”
“单是臣妾家乡一县令,家中奴仆上千,更有祖孙三代,不计其数的佃户为其辛劳,所得粮秣,尽归其所用,而佃户所得,艰难度日,食不果腹,此县令自身逃税漏税,不缴国库,而藏于自己府库,贡其举家受用,多余部分,养肥硕鼠也不愿接济穷困,此等佞臣不思报国,不思抚民,乃我大汉之蛀虫也!”
“臣妾恳请陛下,严查土地兼并之事,解放佃户,如此,下能安黎庶,上能报君国,让他们能为我大汉耕耘,助我大汉守边!”
花木兰说完,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唉!”刘贺长叹一口气:“起来吧!”
“陛下可要严查此类祸国殃民之人?”花木兰追问道。
“你所言之事,朕早已知晓!”
“那陛下为何不派兵捉拿,若有需要,臣妾可披甲上阵,必为陛下分忧!”
刘贺失笑。
钟离春连忙上前扶起了花木兰:“妹妹,不要急,陛下早已给出了答案!”
“啊?”花木兰不解。
钟离春指了指那盘鱼:“治大国若烹小鲜!”
花木兰依旧不解。
“区区一个县令,何足道哉,然今日你抓一人,仅惠及一县一地,我大汉蛀虫何其多,若不能从根源处治,则如韭菜一般,割一茬,又新生一茬!”
“倘若朕将精力全部放在这上面,谈何治国,官官相护之间,又怎是那般轻易可以根除的!”
“那就听之任之?”花木兰惊讶道。
“放肆,花选侍,注意你对陛下说话的态度!”高力士呵斥道。
刘贺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朕答应她们了,在无盐殿,可畅所欲言!”
“遵旨!”高力士拱手退到一旁。
刘贺看向满腹委屈的花木兰,笑了笑道:“除恶务尽,你只知一县之令,贪赃枉法,兼并土地,祸害百姓至此,那那些位居朝堂之上,大手一挥,便景从者万万之人,又将如何?”
刘贺一筷子戳在鱼眼上:“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士族之祸,万恶之源,余者,皆为其耳目,鹰犬也!”
“不正朝纲,谈何政令下达各州、各郡及天下诸县?”
“树倒,则猕猴散,治理这等佞臣,则只要将他们赖以生存的那块土壤尽数铲除,才有重现青天白日之盛况!”
“花选侍,不知朕的回答,你可满意?”
钟离春靠在花木兰的耳边碎碎念了一阵,花木兰的脸色才逐渐转好。
看向刘贺,脸色充满了歉意:“是臣妾愚钝了,没想到陛下早已洞若观火,的确,天下皆如此,若不能从源头解决问题,那除一县令也是枉然!”
“臣妾谢过陛下今日之言,望陛下能早正朝堂之风,臣妾代天下黎民,感激涕零!”
“那花选侍就在这宫闱之中,静待佳音即可!”
花木兰满意地坐了下来,左右看了看,找来一个大碗,倒满酒:“陛下,臣妾敬你!”
说完,不等刘贺回答,拿起大碗墩墩墩地一口饮尽,看得高力士瞠目结舌。
“陛下,这……”
花木兰喝完之后,打了个饱嗝,差点高喊一声“爽”,这才注意到高力士等人异样的目光。
脸色一红,稍显扭捏道:“陛下,臣妾军伍出身,习惯了,我……”
“没关系,朕陪你同饮一杯!”
见刘贺非但不怪罪,还和自己同饮,花木兰开心地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陛下真好!”
花木兰道尽自身所愿之后,杨妙真和梁红玉也显得有些急切起来了。
刘贺看向梁红玉道:“朕阅览秀女名单之时,梁选侍原为名门之后,因你祖父、父亲两代人在抗击方腊乱军时不利而满门获罪,你原本当充入营妓,后听闻童贯领军北上,逃脱抓捕队伍,乔装跟军北上,于广阳郡王收复燕云十六州中有战功,方坦明身份,以军功抵罪,这次,举荐你的,可是北戎节度使,朱棣啊!”
梁红玉点了点头,端起酒杯起身道:“臣妾,先敬陛下,敬北戎节度使一杯,若无陛下和北戎节度使抬爱,臣妾如今便成了他广阳郡王的玩物,臣妾之命,是陛下赏赐的!”
说完,一饮而尽。
刘贺看着梁红玉高达87的友好度,早就有所意外,听到这话,更是明白其中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