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皇姐,你给天机道长陪个不是吧。”皇帝说道。他虽然待下严苛,但对这牺牲了所有帮助自己登基的朝阳长公主还是很有情分的。
所以皇帝就决定送朝阳长公主一个台阶下。
只是这种台阶,听在朝阳长公主的耳中,就是一把匕首、一把长剑、一把大刀,在她的身体里穿透进去又拔了出来。
朝阳长公主咬紧牙关,倔强地不想低头。
“皇姐?”皇帝的语气中带上了不悦。
他是知恩图报,但他是帝王,帝王的威严,永远不允许其他人挑衅。
朝阳长公主被皇帝阴冷下来的目光看了个冰凉彻骨。她顿时清醒过来——如今,她还不是皇帝的岳母,而是皇帝的姐姐。
这两种身份,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当初献身、献心,这样的低头她都能做得出,一句对不起,又有多难呢?
朝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同天机道长说道:“对不起,道长,我误会你了。”
天机道长答道:“不必。长公主没有对不起我。”
说完之后,他竟就转身走了。
朝阳长公主看着天机道长的背影,一口气险些就要提不上来。
你既然不是准备留在房中、催促我们离开,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离开?
说什么不必,不必你早走啊!
皇帝看着身边目光怨恨的朝阳长公主,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道长说,皇姐没有对不起他。但是道长又留在此处,听完那句对不起才走。所以说,是不是他皇姐实际上是对不起自己?
天机道长莫非真正想给的暗示是在这里?
皇帝顿时心神一凛,半点不想和朝阳长公主继续待下去。
他是皇帝,没有他查不到的事情,只有他不想去查的事情。当日南庙村的老妇人突然就出声说漏了老二的事情,皇帝就查到了朝阳长公主身上。
只不过,这个孀居的女人,为自己奉献了一生,他也是她唯一的依靠。皇帝从来就相信,朝阳长公主只是在为自己考虑。
现在,顺着天机道长的暗示想,如果这位长公主不再一心向着自己。那她是想向着谁呢?
皇帝突然觉得出离的愤怒。
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长大了,他还没有老去、没有死去,他们就一个个想着要他的位置。
而他的皇姐,当日帮了他,如今又想帮其他人吗?
她真的以为,他能登上帝位,全是她的功劳吗?她以为,她想要谁做皇帝,谁就能做皇帝吗?
帝星,妄想取代帝星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在马车离开后的昌明观里,天机道长正在另一个房间教训弟子。
“跪下!”天机道长厉声斥责道。
这是皇帝未曾见过的凡人模样。
仙风道骨的天机道长尚未飞升,他是追求天道之人,但首先他是一个人。
京中人眼中的乌鸦嘴小道士单圆老老实实地跪在天机道长面前,他抱着头求道:“师父,别打头!会越打越蠢!”
天机道长高高扬起的拂尘,最后并没有甩下去。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单圆,骂道:“我让你下山去日行一善,不是去日行一咒。常胜将军都被你咒死了,你还要败坏对方的名声,你这是修道之人的仁心吗?”
单圆紧紧捂着头答道:“是师父说的,我的命定之人就是不受我这乌鸦嘴之运影响的。所以我才又试了试。以前那苏昭宁就不受我影响转危为安了。这一次,我想肯定也是。”
天机道长简直是被气极反笑了。
他冷冷地“呵呵”两声,反问自己这唯一的弟子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来求我呢?何必让我暗示陛下,不要做违背民心所向的事情,不要将陈将军的名声完全踩在脚下呢?”
“这、这……”单圆歪着身子,偷偷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说道,“我怕陈将军受不住我的话。谁叫他格外听我的话呢?我说他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他居然真的才弱冠就奔死了。”
“而且还万剑穿心而死。”单圆自己都忍不住感慨道,“太惨了。简直是太惨了。”
“你还有脸说!”天机道长扬起拂尘,真想打下去,他骂道,“你与谁去算命不好,去算这常胜将军的命。他虽一世功绩、守护了万千百姓,但战场功绩,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用其他人的性命堆起来的?卫国的百姓是命,荣国的将士就不是命了?”
“这样的功德杀孽均重之人,如何受得住你一言啊!”天机道长想起那戎装将军的脸,心中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如此将才,真是可惜。
他是修道之人,却终难摆脱凡心。一言送这重功之人上了黄泉路,他的徒弟何尝不是罪孽深重。
只盼这一次他的私心点拨,能让皇帝停下对陈将军的诋毁,能让这点功德减轻他徒弟的罪孽吧。
所幸,即便死了,陈天扬的幸运也并没有结束。想还他名声清白的人,并不止一个。
周夫人递进去的牌子,很快就让皇后应允了。
苏昭宁跟在周夫人身后,一起进了宫。
虽然周夫人禀明了苏昭宁想找珍妃谢恩的想法,但妃嫔单独召见朝官女眷是不太合适的。
毕竟苏昭宁既没有品阶,又非珍妃的娘家人。
珍妃就是在皇后宫中召见的苏昭宁。
虽然有皇后在身边,但苏昭宁也并没有忌讳,直接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白氏在旁帮腔:“让皇后娘娘和珍妃娘娘笑话了,我一见到这孩子就喜欢得紧。只是自己没有这个面子,倒是昭宁自己曾得皇后娘娘、珍妃娘娘夸奖,我便厚颜用次晚辈的颜面了。”
皇后笑道:“周夫人这般说,可要让雅嫔妹妹怪本宫了。”
白氏忙离座行礼道:“臣妇惶恐。臣妇每见雅嫔,无一次不是听她对皇后娘娘感激涕零。皇后娘娘仁厚,如果不是娘娘,雅嫔绝不可能有今日的福气。”
“瞧这话说得,雅嫔的福气可不是本宫给的,陛下给的。”皇后伸出手,看了看自己那长长的指甲,仿佛此时的注意力全然转移到她那手上去了。
但实则无论是苏昭宁和白氏,还是在旁听着的珍妃,都不相信皇后这是要高举轻放的意思。
白氏继续请罪:“臣妇说错话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苏昭宁亦离席请罪:“是臣妇有错。臣妇不该任由自己一点私心放纵,竟是引起了皇后娘娘对周夫人的误解。臣妇有罪。”
“瞧定远侯夫人这话说得,你这点私心,哪里是你一个人能成的。”皇后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长指甲,似乎在确定指甲光不光滑,大概是摸到了不顺心的地方,她训斥宫女道,“轻烟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实在让本宫失望啊。”
宫殿之中,一个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她不停地重重磕头。那一声一声地磕头声就像一个鼓槌,敲得苏昭宁和白氏的心中也在发响。
原以为这认亲一事十分简单,苏昭宁谋划的也不过是借此事进宫一趟。
如今看来,莫非是有其他变化?
她抬头看向白氏那边,白氏也是一脸迷惑。
苏昭宁突然想到,这殿中除了皇后,可还有一位后宫主位。
她往珍妃那边看去。
只见珍妃放下茶盏,手似是无意地理了一下腰间的衣服。
理完之后,珍妃又端起了茶盏,慢慢地品着茶,似乎这殿中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
珍妃的站位,苏昭宁其实是一直看不清楚的。
因为这位娘娘位分不低,膝下又有皇子,还颇得皇帝宠爱。她若是有心参加夺嫡,恐怕支持自己的儿子要比支持任何一个其他皇子都合适。
就凭她有生皇子这一点,其余皇子也未必会相信她的相助是出自真心。
可偏偏,苏昭宁就这样受了珍妃几次恩惠。
朝阳长公主府里的那一次,苏昭宁还可以勉强解释为珍妃实在是对她女红功夫满意,所以就帮助她撑腰了。
又或者说,这朝阳长公主府里的几次帮腔,都是为了后面的周岁宴上绣片。
毕竟定远侯夫人和长安侯府的二姑娘是不同的。叫一个侯府不受宠的姑娘做绣娘活,那不仅不算折辱,反而叫做赏脸面。
但叫一个侯夫人亲自做这样的绣活,就未必有些合适了。
至少珍妃不能勉强她做。
前一次进宫,名为赏赐,实际上却是险象环生。珍妃在那日也是几次相帮,这才让苏昭宁生出了进宫的想法。
只是,这一次珍妃的暗示,依然是真心在相助吗?
苏昭宁想了一下,决定下一招险棋。
她对皇后俯身,准备提出自己的事情不求了,但求皇后请雅嫔过来解释清楚这个间隙。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就只会有两个结果。
雅嫔并非有孕,所以皇后震怒。
或者是雅嫔确实有孕,皇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言语上为难一番她们,实际上却会把事情仍旧应允下来。
苏昭宁禀道:“皇后娘娘……”
“姐姐宫中好是热闹。”苏昭宁的声音完全被门口另一个人压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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