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不起来就算了罢,”秦不羡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瓷盅,把小蓝捏出来放在我心窝处的刀口上,“这小家伙你还记得罢,它能暂时封住你这伤口。”
“嗯。”
“看来对面的人挺狠的,这一刀若再深一点,你的命就没了。”她以为我这伤口是对面的宁军刺的,于是眯眼望着长澜江上的人,悠悠道。
克制自己的感觉本来就不好受,我不敢再同她讲太多的话,于是轻咳了两声,提醒她道:“看姑娘方才脚步匆忙,应当是要赶回家中炖鱼,在下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如姑娘现在就回家……”
“敢问殿下有没有读过书,知不知道‘礼貌’二字怎么写?”她挑眉一笑,眼珠一转一双眼睛溢彩流光,刀柄自手中打了个转,下一秒便随刀身稳稳当当地落到背后的鱼篓里,她探身过来,在距我面颊一寸的地方停下,眉头上扬,认真问道,“你身上还有我养的小宠物,你把我赶走了是要把它据为己有么?再者说,我救了你,你不想着报恩,却想方设法要赶我走,这是什么道理?”
我这情绪被她一挑便起来了,她这副不想走的样子,让我既欣喜又担忧,忍不住皱眉,脱口道:“这虫子,是我花钱……”是我花钱买的。
秦不羡直起身来,见我上钩,笑得比春光还要烂漫:“你这不是想起来了么。”
“这虫子我花钱寻找了很久,最后却被别人买去了。”我硬生生改口道,“难得又遇到这宝贝,姑娘出个价罢,我花钱买下来。”
秦不羡扯出一声笑,冷着眸子睥睨我道:“这是我曾经的师叔送给我的,师叔一天不死,我便一日不能把他的东西卖给别人。”
这句话令我酸涩不已。不是听到那句“师叔一天不死”,而是那短短的“曾经”二字。
“既然这样,那姑娘同在下一同上山罢。”
秦不羡并没有推辞,不止同我一起上了山,还开始天天为我炖鱼汤。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炖的鱼汤是真的不好喝……
喝到第六天的时候,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你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你天天赖在我身边不走是怎么回事?”
“非亲非故?这倒是新奇了。当初是谁和我一起跪在姻缘树下,说‘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这些话的?”
“姑娘,我再说一次,你认错人了。六天过去了,你再不回家,家里人要担心了。”
“我还有没有家人你不知道么?”秦不羡飒爽一笑,坐到我面前,看着那已经空了的盛鱼汤的碗,淡淡道:“是啊,六天过去了,这位殿下还没看出来么?我在给你下毒。”
这句话让我僵了一僵,认认真真回想了这些天鱼汤的味道,后知后觉地发现,鱼汤之所以难喝,怕不是因为秦不羡手艺不好,而是因为……里面多了一种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带着些辛辣,甫一下肚,便在身上四下流窜,勾起一阵又一阵的邪火,惹得人烦躁不堪。好在是喝完鱼汤我都要睡一觉,这邪火在体内翻腾一两个时辰便能散去了。
可我从未想过这邪火是毒勾起来的,我也没有想过秦不羡会给我下毒。
我凑近她几分,抬起的手本想抚一下她的脸,可指尖到了她的面颊又缩回来,“羡羡,别闹了。”我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分辨不清是无奈还是怜悯,只是涩然开口,“我现在还有敌军要对付,军情紧急,你把解『药』给我罢……”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别不要脸?”她终于卸下了连日来冷寂又不羁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眼底也泛起一抹『潮』湿,“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这半年我好像过得很自在,没有人让我去种恨、去为我的表妹积攒寿命,我明明已经渡过了最难的时候,变得这样自由了,可我仍然忘不了你。我并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在这之前,我明明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当初在危难险境里也没有妥协过的一个人。”
“你……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世上很多男人靠不住,他们为了骗女人与之欢好,什么谎话都扯得出来。”我面不改『色』道。
“起初我以为你是为了程遇才骗我,可后来我又觉得不太对,如果真是为了程遇,我走了你应该来找我才对啊?可为什么你放任我离开了?后来我问过别人,他们说你当初约莫是不是为了程遇,就像你说的,为了让我同你欢好,才这样骗我的。”
我觉得自己要被她绕进去了,于是想赶紧承认下来,好结束这个让我分外揪心的话题:“对,你说的没错,我是看你长得好看,所以动了歪心思。现在你知道了,就赶快下山罢。”
听完这段话的秦不羡,用无比单纯又无比严肃的表情看着我,道:“你知道我给你下的是什么毒么?七灵散。”
我大惊:“七灵散?你……你是说的哪个七灵散?”
秦不羡点头道:“对,就是那个连服六日,第七天如果不和一个姑娘公会周公,便会七窍流血而死的那个七灵散。这鱼汤你也喝了六天了,我看这军中也没别的女人,今夜你若是不同我困觉,明天你就死了。”
我第一次见秦不羡邪恶的模样便是在这个时候。
可我又控制不住觉得邪恶的秦不羡有着某种能力,比如在这清冷又绝尘的模样下,从唇上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带着勾魂摄魄、蚀骨销魂的力量。
鱼汤自胃肠中消化,七灵散的毒深入血『液』,如过往的六日那般,在体内勾起一阵又一阵的邪火。
“我自知这手段不好,不过我并非要『逼』你娶我,我只是觉得心有不甘,想睡了你而已。”秦不羡道。
我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蛊『惑』,脑子里到底有多少坑,听她这般自暴自弃,便有些生气了:“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解『药』还是玩物?你自己都不能珍惜自己,你指望着日后谁来真心喜欢你?”
她却笑得轻快,抱着胳膊看着我道:“我从不曾指望别人真心喜欢我。自始至终,我就只喜欢你这么一个人而已,睡不到你是我这一生的遗憾。你别把我放在弱势的位子,坊间那些小说演义里,向来是采花贼给被采花的人下毒,采花贼有什么可委屈又有什么珍惜不珍惜自己的。”
她放下胳膊,探过半边身子凑近我,轻佻笑道,“这位公子,眼下这游戏里,我才是采花贼,你是被采的那个花骨朵儿。”
本王本就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稳如冰山的人,看着她这般故意亲近的模样,听着她故作轻浮的话,觉得体内邪火几乎要从血脉里喷涌而出了。
更要命的是,秦不羡不了解男人,她不知道男人对一个女人有了情意,不用她下『药』,只消她一个眼神,一句话,我自己便已经被她勾了魂去。
可秦不羡浑然不知,她便这样用一种清清淡淡的目光将你望着,说着采花贼与花骨朵儿的故事,说着七灵散的功效与作用。
我的脑袋一阵接着一阵发蒙,自知再这么耗下去我便真要做出对她不好的动作了,最后不得不狠了心,低头骂了一声娘。
然后起身,在她略显惊讶的目光中,留下一句:“你果真比程遇差远了,方方面面,自始至终。”
继而无视她倏忽黯淡的眸子,甩袖离去。
走出营帐的时候,门口的守卫递给我一封信:“殿下,帝京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