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亭大惊失『色』:“崇安王殿下不要胡来!”
原本立在门外的随从呼呼啦啦地涌进来,亮剑的动作整齐划一,一看便知这是训练有素只是乔装成平民的皇宫禁军。这阵仗让我陡然意识到自己对在我那个锦国当皇帝的表妹而言有多重要,重要到她不惜再次挑起战『乱』,也要把禁军派到宁国占领下的南国府来,为了见我,或者为了抓我。
更让我吃惊的还在后头。
围城三层的禁军背后,突然响起一阵轻咳,行动谨严的禁军闻声后迅速让出一个空,陈兰亭也顾不得我的死活了,虽还未见那人走过来,却赶紧面向声来的方向拱手而立:“陛下。”
来人身着灰蓝长裙,头戴玄黑帷帽,面纱一路垂到腰侧,容貌和长发皆隐在纱幔之下,她撑着和玉石手杖,缓缓地朝我走过来,最后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开口的声音甜润悦耳,仿佛面纱之下的眉眼也是微微弯的模样——
“许久不见啊,不羡姐姐。”
身后的卫七身形明显僵了一僵,原本抚着我后背的手也跟着收紧。
瞬目之间,他手中的剑已与我的脖颈靠得更近,削铁如泥的剑刃带着沁凉而锋利的触感割开皮肉,锋刃之下,温热渐渐攒聚,最后凝成几股,顺着脖颈流下来。
“你若再靠近一步,本王便当着你的面把她杀掉。”卫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凛若冰霜。
程遇见状并不惊讶,甚至低头望着地面浅笑起来,声音更加泠然:“卫期哥哥总是喜欢拿我当小孩子,总是觉得小孩子容易欺骗,其实不然,从一开始你骗我我就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并没有什么长进,如今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朕就知道你在说谎。”
我顿觉不妙,想岔开话题,于是主动同她打招呼道:“别来无恙啊,小遇。听闻你很想我。”
可程遇俨然如她所说,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小孩子,所以她并没有接我的话茬,抬头望着卫七道:“以前就听说崇安王殿下左手也能写一手好字,方才你故意把左手隐在不羡姐姐背后,可否告诉朕写的是什么?”
他在我背上写的依次是:
信我,听我言,退后,躲剑,趁其不备,用力向后撞我,跳下二楼,我给你垫背。
可最后的动作根还没来得及做,禁军便推门进来了,紧接着程遇也走进来,我惊恐之下都忘了注意身后的动静,他赶紧在我背后写下七个字:
取消,窗外亦有人。
“本王……”
“哈哈哈哈哈——”身后的卫七本想开口,却被我爽朗的笑声打断了。
我抬手抹了一把脖子上新鲜温热的血,看了看掌心,强忍住要晕倒的冲动,装作不甚在乎,眯起眼睛漫不经心道:“他写了几句话想告诉我,我若是落入你的手里,会求天不应,求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死在他手中,这剑又快又稳,一剑割喉身毙命,死得畅快而淋漓。”
那搭在玉石杖柄上的手,明显地晃了晃,程遇冷笑一声,似是不太相信,反问道:“他怎么舍得杀你?”
我便硬着头皮继续装:“他是有点不舍得,所以他也写道,我先死一步,他随后跟上。”
“好,好得很呐。”她凄厉地笑着。
“但我不愿意死,甚至愿意跟你去帝京。”我道。
看着程遇猛然抬头,自知这句话会引起她的兴趣,但停在背后的手赶紧贴近,在我背上落下一个字——
不。
可我已打定了主意,于是语调从容,继续道,“莫慌,姐姐我还有三个条件。”
“请讲。”
“其一,南国覆灭后皇室宗亲大都蒙难,我也算你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妹妹登极,我作为皇亲国戚理应有个官爵。”
“不知姐姐想做什么官?”她的嗓音也轻松自信起来,似乎我要做太上皇她都能答应。
我抬手,指了指杵在禁军前面作看戏状的陈兰亭:“我要做陈大人的顶头上司。”
陈兰亭愣了愣,反应过来以后顿时脸『色』铁青,慌忙上前阻止道:“陛下不能轻易答应这妖人的话,她只是在泄私愤……”
程遇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自前锦国的丞相高蜀因贪墨案被斩首之后,我锦国便没有再立丞相,现在统领六部的人是内阁首辅,待姐姐同朕回了宫,朕便罢黜原首辅,立姐姐为新首辅。”
“另立首辅这件事可会昭告天下么?我好不容易做回官,可不想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看向陈兰亭,莞尔一笑道。
程遇欣然同意:“回宫当日朕便下诏令。”
陈兰亭已然目瞪口呆,满脸写着六个大字:还有这种『操』作??
“其二,”我想起在今晚在隔壁听到的,陈兰亭多次打算对卫七动手、想要解决掉他这件事,于是两指捏住我脖颈前的剑,往后方缩了缩,提了第二个要求,“这个人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就想要我的命,现在形势逆转,我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也想要他的命了。”
程遇微怔:“你想要他死?”
纵然我今日上午同他独处的时候也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但现在却全然没了这个念头,我挑了挑眉,说:“不是现在,等我死的时候,我要让他陪葬,所以在我过世之前,你得让他吃好喝好,安生活着,尤其是要防着你身边某些大臣在我死之前,对他动手。”
“事实上,朕并不想害崇安王,甚至一直想重用他,为了叫他安心,朕可连锦国的国号都没改呢。可他自己不愿意为锦国效力,是以朝中大臣觉得他有蓄谋复国之嫌。待朕回帝京,便同大臣们推心置腹地讲一讲,让他们放下对崇安王殿下的成见,让朝野上下都尊他敬他。”程遇故意这样讲,且讲得分外好听,话里话外安排得比我自己想要的都妥当。
她是这般聪明,如何看不出来我方才说那些死后要卫七陪葬的话,不过是想保他不死,所以她才说了这些成全我。
我隐隐有些后悔。
早知她这般好说话,我还不如直接给自己安排个太上皇当一当。
“其三,这位陈兰舟小公子是我新结识的朋友,他有心经商,并想借此机会去各国走走,他与我萍水相逢,所以不该受我牵连,也不应被陈大人强迫着去帝京,希望陛下……”
“姑娘,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陈兰舟打断我的话,白衣振振,目光坚定道,“我希望和姑娘同去帝京。”
程遇的玉石手杖轻而缓地敲了敲地面,甚是满意地望着陈兰舟道:“看来姐姐很在乎你,你若也愿意去帝京陪陪她,自然再好不过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陈兰舟:你就这般放弃了一个逃走的好机会?!
陈兰舟坦然地望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脖颈前的剑终究还是放下了。他低头,贴近我耳边说了一句话,随后撑着剑走到程遇面前:“本王有些话想同陛下讲,清陛下移步隔壁雅间罢。”
于是他二人走出门外,留着我同陈兰亭大眼瞪小眼,互相看谁都不顺,最后还是陈兰舟小公子来劝和,并对我道:“我们先去给卫……给崇安王殿下找个郎中治一治他的伤罢,他现在是在强撑。”
我骤然恍惚,想起卫七方才低声说的那句话——
不必管我,见机则逃。
他未曾有一刻放弃过让我逃离程遇魔掌的念头。
可他都伤成这样了,我怎么能不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