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3月19日,ge-9x仿制版发动机、代号“祁连”,地面试车倒计时,48小时。
是的,这一台历经7个月时间才打造完毕的发动机,在即将进入最后大考前,终于有了属于它自己的名字。
跟国内其他航空发动机系列一样,它同样是以国内山脉命名,但在最初选择名字时,到底是选择“祁连”、还是选择“横断”,其实是引发过一些争议的。
叶舟主张选择横断,毕竟小说里动不动横断万古,听起来很霸气,不过他这个建议被花轿项目组决策团队一致驳回,原因是觉得不吉利。
祁连祁连,从字面上看有连绵不绝的意味,从本义上看又代表着天空,用来做国内第一款大涵道比、大推力涡扇发动机的名字再合适不过,而横断,则总是给人一种后继无力的感觉。
叶舟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些平时无比严谨的科研工作者偶尔也会有迷信的一面,不过他倒也觉得这个说法有几分道理,于是便也欣然接受。
这天一早,他比以往晚了已汇入起床,洗漱完毕后准备前往厂区上班,但刚走出门,却发现陈昊已经早早地等在了他的门口。
“起来了?今天怎么偷懒多睡了半小时,害我在这还多等了你半小时。”
叶舟疑惑地看着陈昊,一边反手锁门一边回答道:
“准备工作基本都已经完成了,发动机都吊装上试车台了,事情没那么多,就多睡了一会儿。怎么了,找我有事?”
陈昊点点头示意叶舟跟上他的脚步,指了指门外停着的一辆红旗h9说道:
“也是看你这两天应该没那么忙了,今天就别忙工作了,带你去探望一个人。”
“探望?谁啊?重要吗?”
听到叶舟的问题,陈昊停顿了片刻,随后回答道:
“很重要的一个人。他叫田野,在航发领域做了一辈子贡献,我们的涡扇10和涡扇15他都参与了设计。对了,他是田振国的儿子,田振国你知道吧?”
叶舟愣了愣,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他太知道了。
那个雪原跋涉的身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从他的心里抹去。
看到叶舟的表情,陈昊以为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于是继续说道:
“田振国是上个世纪我们国家的一个航发领域专家,主要是搞材料的,在当时技术理念很先进,而且一直都主张要用涡扇替代涡喷,但是那时候涡扇技术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难了,他的建议一直没有被采纳。”
“后来有一次大型会议,是我们要最终确定涡扇涡喷方向的会议,他当时被派到到农村学习,为了赶上会议,不顾数九寒天的执意要冒雪去赶火车,结果冻死在了路上。”
“他死了以后,他儿子趁着恢复高考的机会考上了大学,然后又跟他一样进入了航发领域......后面的事情都是网上查得到的,我就不说了。”
“总之,田野负责了我们很多航发重点项目,但是出于保密性要求,他的名声并不是很大。”
“四五年前的时候,他被查出了肺癌,一直拖到现在,人已经非常虚弱了,前几天跟上级请示之后,我们告知了他有关花轿项目的细节,他强烈要求见一见花轿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于是上面就指派了我和你----当然,主要是见你。”
“待会儿见到老爷子以后,尽量还是不要过度刺激他的情绪,让他保持情绪稳定,尽可能......尽可能撑到祁连发动机试车完吧。”
叶舟点了点头,仍旧没有说话。
这并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说,而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一发堵在了胸口,说不出来。
上了车之后,叶舟沉默地看着窗外不断略过的风景,脑海里却闪烁着那片雪原的景象。
茫然无际、天地一片雪白,既看不到人烟,也看不到希望。
可是,那个老人仍旧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进的道路,只是为了去争取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而他的儿子,在选择继承父亲遗志的时候,他所面对的,又何尝不是一片雪原呢?
现在,这片雪原渐渐化开了,而等到祁连发动机燃烧室内高达1900摄氏度的高温喷涌而出的时候,就连最后一丝积雪也将被蒸发殆尽,展露在眼前的将是平坦无比、宽阔无比的道路,可这样的道路,这个名叫田野的老人,却只能看最后一眼。
车子停靠在一家隐蔽的疗养院内部,陈昊带着叶舟走下车,走进一座单独设置在湖边的小楼里,门口的保卫人员给两人敬了礼,随后便带着他们走进了卧室。
在那里,叶舟终于见到了这个为华夏航发事业奉献了一身的男人。
他已经垂垂老矣,头上的白发稀稀疏疏地覆盖在头皮上,脸上的皱纹如沟壑纵横,嘴唇干枯,脸颊深陷,但眼神之中却仍旧散发着烈日一般灼热的神采。
见到走进房间的两人,守在他床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连忙起身介绍道:
“爸,这个就是之前您说想要见一见的人。这位是陈昊,陈秘书。这个是.......是叶舟吧?叶总工,他也是花轿项目总指挥、领导小组的执行秘书。”
听到儿子的介绍,田野强撑着坐起身,喘了几口气后才开口说道:
“我之前听说这次项目的总指挥很年轻,没想到今天一见,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小叶啊,今年有30了没有?”
田野说话的语调还算平稳,但气息显然已经有了一些紊乱,叶舟见状连忙上前坐到了病床前,握住他伸出的手回答道:
“老爷子,我今年23----过了3月就24了。”
“24,24.......我考上大学的时候都已经34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好!好!好!”
田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握住叶舟的手也越发用力,但他的身体实在是虚弱不堪,叶舟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这样的感觉,让他越发心酸。
他一边轻轻拍着田野干瘪的手背一边轻声说道:
“老爷子,别急,咱们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今天就在这陪您唠嗑了。”
“那可不行!你们项目组事情那么多,怎么能陪我一个老头子浪费时间!我今天让你过来,纯粹就是,纯粹就是想见见你,了一个心愿罢了。”
“现在人见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叶舟笑了笑,回答道:
“老爷子,没关系的。您还不知道吧,咱们花轿项目快要做完了,发动机原型已经全部完成总装,再过两天,就要上试车台试车了。”
“这么快??”
老爷子本来就圆睁的眼睛再一次瞪大,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舟,咳嗽了几声之后,才继续问道:
“怎么能这么快?我听同志说,你们的项目才搞了半年多,怎么原型就出来了?”
叶舟点了点头,回答道:
谷哼
“做了7个月了,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所以进度快。”
听到这话,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现成的啊......技术突破有吗?”
“有的,主要是推力上有很大提升,另一方面就是耐热材料和隔热材料也有创新。”
“你详细说说看!”
这时候的老爷子全然忘记了自己前一分钟还在说着让叶舟早点回去,挪动着身子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之后,便充满期待地看向叶舟。
叶舟沉吟片刻,从陶瓷基荧铁增强材料讲起,一步步给他讲完了星岩tbc、讲完了矩阵、讲完了叶片打孔模型,老爷子听得连连点头,等叶舟停下来之后,才开口说道:
“新技术不少啊......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这些技术以前我也想过,可是就是搞不出来,还得是看伱们年轻人呢。”
“这么多新技术,推力得提高不少吧?我听说你们搞的是大涵道比的商发,推力应该能达到30吨以上?”
叶舟微微一笑,回答道:
“老爷子,保守了。我们这次项目的目标推力是70吨,挑战推力是100吨。”
“70吨?!?”
老爷子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一旁的陈昊连忙给他递过来水,他喝下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后,才继续问道:
“小叶,你别诓我,是多少就说多少!怎么可能达到70吨??”
叶舟没有直接回应他的疑惑,而是说道:
“老爷子,能不能达到70吨,我先给您留个悬念。3天之后咱们就要地面试车了,到那时候就能看出基本数据。”
“另外,地面试车之后咱们还要做高空试车,那时候的数据才是最准确的数据,到时候您就看有没有70吨吧。”
老爷子紧紧盯着叶舟的眼睛,似乎是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最后才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说道:
“70吨啊......我搞了一辈子航发,也没有想到过这个数字。本来以为今天见了你之后就能安心去了,照你这么说,怕是我又要多熬好几个月啊。”
“那可不是好几个月的事儿啊,老爷子,高空试车完了咱们还得上飞机,飞机上完了咱们还得批量化,批量化完了还得装备......您可不得多熬个七年八年的?”
田野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几分欣慰的笑容,然后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
“真活个七年八年的话,那可不是连你们说的南天门计划我都可以看个大半了?我要是没猜错,这项目,跟你也脱不了关系吧?”
叶舟笑了笑,没有回答,但老爷子从他的神情里已经看穿了一切。
短时间内说了太多话,老爷子有些气喘,休息了几分钟之后,他才继续开口问道:
“你们搞的这个发动机,名字取好了吗?还是山名吧?叫个什么?祁连?横断?南岭?”
“叫祁连。”
叶舟回答道。
“祁连好,祁连好,名字有气魄。来,小叶,你扶我起来,我今天精神好,给你留幅字。”
一边说着,老爷子一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叶舟连忙搀扶住他,陈昊赶紧叫来护士准备好轮椅。
叶舟本来想直接把老爷子抱上轮椅,但后者瞪了他一眼,吓得叶舟赶紧收手。
最后,老爷子还是自己撑着床沿,蹒跚着坐上了轮椅。
他深深地喘着气,身体微微颤抖,但干枯的双手却仍然坚定地滚动着轮椅,向书房的方向驶去。
叶舟缓缓地跟在他身后推动轮椅,老爷子目光直视着前方,断断续续却说道:
“小叶啊.......你们这个项目,好,很好......一定要坚持做下去啊.......不要骄傲,也不要气馁......”
“你们现在顺利.......但是,但是以后一定会遇到问题的......千万不要放弃......”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接下来的路,就得靠你们年轻人去走了。”
“我们啊......奋斗了几十年,想要开出一条路来.......到了快死的时候,才发现,路没有打开,只是搬走了几块石头而已.......”
“不过,搬走了几块石头,你们再去铺路,也会......也会容易很多了......”
“小叶,我看出来了,你也不容易,头发都少年白了,眼眶比我还黑......最近很辛苦吧?”
“你再坚持坚持......千万别怪我,我能给你们做的事情,恐怕只有那么多了......”
叶舟的眼眶一热,沉默几秒之后,才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老爷子,你们做得够多了。”
老爷子没有再说话。
到了书房之后,他在书桌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提起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毛笔,艰难地伸出手蘸满了墨,随后轻轻落笔于纸上。
他的手臂肌肉已经萎缩,力气甚至微弱到连悬笔也有些艰难的程度,但他却仍然缓慢而坚决地在纸上书写着很可能是他人生之中的最后一副作品。
弯弯曲曲的字迹在纸上延伸,笔画之间既不连贯、也不流畅、更看不出来任何笔锋。
可是,就是在这样一副连小学生都不如的书法之中,叶舟分明看到了金戈铁马、力透纸背的锋芒。
田野写的是一首诗。
一首有关祁连的诗。
汉使重颁朔,胡臣旧乞盟。
烽烟虚昼望,刁斗绝宵惊。
虎落云空锁,龙堆月自明。
祁连山更北,新筑受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