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方茧也察觉到了方展鹏的不对劲。
他整日都躺在病床上。
白色的薄被盖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脸色竟比薄被的还要白。
他的双唇几乎没有了血色,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灰白之色。
还有他的视力正在急剧下降。
——前一天下午,他清醒过来之后,想要坐起来,方茧伸手去扶他,他的手在半空中摸索了好半天,才摸索到了方茧的手。
那一刻,方茧差点哭出声来。
方茧忍着眼泪,扶着方展鹏坐了起来。
没一会儿,方展鹏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或许是早有预料吧,方展鹏并未露出一丝悲切或者难过的神色。
他神色非常的淡然。
他一直握着方茧的那一只手,费力地开口,“囡囡,不要哭。”
方茧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囡囡。
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
方茧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平稳的。
“我没有哭,爸爸。”
方展鹏灰败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他靠在软枕上,缓而慢地换了一口气,然后,沙哑着声音说:“方茧,我想回家。”
“爸爸。”
方茧不想就这么放弃。
可她心里很清楚,方展鹏的身体已经撑不住接下来的治疗了。
相反的,那些治疗对他而言,不再是挽救他的生命,而是一种毫无希望的折磨。
方茧反握住他的手,哑声,“好,我们回家。”
当天晚上,沈令白就派车把方展鹏接回了方家。
在家里休养了两天后,方展鹏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
临睡前,他甚至还拉着方茧聊了一会儿她小时候的趣事。
“——你去幼稚园的第一天,是我和你妈妈一起送你去的,去的时候挺高兴的,下午我们去接你的时候,你一看到我们就嚎啕大哭……第二天,我和你妈妈怎么哄,你都不肯去了。”
“——有一年,六一儿童节吧,你被老师选中了表演节目,好像是跳一个小鸭子的舞蹈……”
方茧纠正他,“不是小鸭子,是小天鹅。”
方展鹏灰败的脸上浮出一丝虚弱的笑,“对,是小天鹅。离儿童节还有好几天的时候,你就跟我撒娇,让我一定要去你学校看你跳舞。”
“那段时期,我手里恰好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还要去外地出差,实在没能赶回来。”
“我回来后,你就跟我闹脾气,还闹了好几天,连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都不要。”
方茧低垂着眼眸,掩住眼底的湿意,强撑着笑道:“那是我第一次登台表演节目,而且您事先答应我了,一定会赶回来的。”
“结果,您却放了我鸽子。”
“那天,所有跳小天鹅的小朋友们的爸爸都来了,还给她们送了漂亮的花束,就我没有,我当然要生气了。”
方展鹏微笑,“是爸爸的错,爸爸向你道歉。”
父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后,方茧看了一眼时间,都快十一点了。
她哑声,“已经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方展鹏嗯了一声。
方茧将他身下的软枕抽走,扶着他躺下,仔细地掖好被角,把房间里的水晶吊灯关了,只留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
“您睡吧,等您睡着了我再走。”
方展鹏躺在柔软的被窝里,缓缓闭上眼睛。
方茧坐在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
看着看着,两行眼泪就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