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益州的芳华收到命主相召的命令后,第一时间快马赶回了洛阳,她将马交给城门口等着的下人,“命主在哪里?”
灰衣下人毫无起伏回道:“落月轩。”
这是薄命楼的灰衣侍者,虽身份低微,但实力极高,直接受命于命主,是唯一有资格接触命主踪迹的存在。
芳华深吸了一口气,才按照来人的安排,悄悄溜进了季家的落月轩。
“属下芳华,见过命主。”芳华恭敬的跪在李清寒面前,如果不是因为她和面前这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她怕是死也猜不到堂堂李家嫡女居然是薄命楼命主。
“起来吧,芳华,你既是我的贴身丫鬟,又是薄命楼四司中红颜司的掌事,自该拿出一分气度来。”
李清寒是看不惯芳华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芳华能有今日的地位,都是凭借着她的聪明能干,就算她是芳华的旧主,芳华也不该这么干脆利落的就跪了。
也许,这世上唯一不妄自菲薄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吧。
“是,命主。禀命主,芳华此次去雍州见昔日的故人,阴差阳错,办成了一件大事,我已经在益州牧府上安插了一个间者,也算是补上了对季青云的监视。”
以前季青云虽然是陛下的人,但只是一个普通的卡师,并没有掌权,而且在宫中蹉跎多年,不算什么有前途之人,自然薄命楼没有下死力气安排手下,监视程度不高,这才因季青云突然出任益州牧而乱了手脚,可现在芳华安排了李淑慎,算是补上了这个缺漏。
连芳华都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难道这益州牧能稳掌益州军权,真是和传闻中一般,是因为儒生乔灵倾力相助?
李清寒没有追问安排的人是谁,但眼中的欣喜却无法隐藏,她先将这件事放下,追问雍州之事。
“红颜阁呢?曹琇莹能速成才艺双全之女子,算是我薄命楼极其得力的人才,她这段时间送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难道以为进了薄命楼才屈屈两年,就自诩老人,犯了倚老卖老的毛病?”
薄命楼毕竟是前朝留下来的势力,虽然被吴国重新整编收入麾下,但多年传承的势力,总是避免不了这样的事。可一个加入薄命楼两年的棋子,居然敢慢待她的命令,是活得不耐烦了?
芳华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曹琇莹还指望着命主帮她报仇,她因两年前中毒,失了以前的卡牌,现在的卡牌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将历史中的美人直接附在选中的美人胚子上,速成祸水红颜罢了,她想报复曹家,报复她姐姐,我们薄命楼是她唯一的指望,她怎么敢慢待?”
要是知道她忙着益州牧府上之事,居然让红颜阁出了这样大的差池,她怕是也不敢离开雍州,只身去益州了。
可曹琇莹是她亲自引进薄命楼的,她的绝望,她的无助,难道都是假的吗?
以前芳华确信,只要一日没有报仇,那曹琇莹一日就不会懈怠。可现在,芳华不确定了,是觉得报仇无望,转而享受起了荣华富贵?
毕竟,惊鸿仙子意外参加这次的选妃,也出乎芳华的意料。
“我不管曹琇莹有什么小心思,但你必须保证,好好控制住她,对旁人来说,用一张人参花换红颜是笔极其不划算的买卖,但对我们来说,红颜阁太重要了,只要这世上还有男人,那红颜阁便有存在的必要。你说对吗,芳华?”
人参花是曹琇莹曾经的卡牌图案,虽然不算美丽,但只要花费足够的星力,便可具现一颗人参,这对寒门而言,不吝于一大笔财富。
芳华鼓足勇气,对上李清寒狠厉阴沉的目光,“是,命主。无论曹琇莹那里出了任何岔子,芳华都会把她处理好的。只是,如果惊鸿仙子坐上了皇后的位子,那曹琇莹怕是……”
不是芳华和曹琇莹感情有多好,而是当初曹琇莹孤注一掷,求的便是报仇。如果让惊鸿仙子借着曹琇莹的身份成为皇后,那她便成了薄命楼的女主子,薄命楼以后虽然不用听命于她,但也绝不能伤害她。
芳华只是物伤其类,如果一个女人一生所求,永无达成的可能,那女子只有两个选择,认命和失去性命。
可如果有了一线希望,最后却被带来希望之人告知,从此开始,一切都如寒风扫冬,片绿不存,而原本的助力,也成了敌人的助力,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指望,还不如早早结果了性命,祈求来世,不再有这么多的苦难。
李清寒叹气,“芳华,我没想到你也有心软的时候,也是,当初引曹琇莹入薄命楼,不也是因为这个?多少年了,你还没有放下吗,薄命楼的人,有这般致命之处,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芳华苦笑,“命主,一个女人一生能爱上一个男人,那是多美的事,哪怕那个人不能和你长相厮守,哪怕那个人根本就不知有你的存在。可一颗火热的心努力向另一颗温暖的心靠近,那种滋味,一旦品尝,一生难忘,我知道这是痴病,可我不想吃药。”
芳华曾经喜欢过一位公子,那是一位苦命却才华横溢的男人,但芳华当时只是李清寒的奴婢,为了配的上那位公子,芳华选择了加入薄命楼。可惜,当芳华加入薄命楼的那一刻起,她便和那位公子永远都没有了可能。
也不知现在芳华想起过去不顾一切的选择,会不会后悔以为能更进一步接近目标的选择,却成了关上最后一丝希望的命运之手。
李清寒沉默,从她成为薄命楼命主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了品尝这世上最美妙滋味的资格。“算了,说这个干什么,这次我找你来,是为了一件大事。现在我已经成为了月神候选,只要再进一步,便是月神,等我拿下凤家一半的势力,那我薄命楼数百年的愿望,也许便有了达成的可能。到了今日,我决不允许计划有半分差池,你安排我们在李家的人动起来,一切以我登上月神之位为最终目标,不惜一切!”
“命主已经决定了吗?可命主明明知道,成为月神便会命不久矣,命主何须为了凤家权势,选这一步?”
薄命楼毕竟跟随皇室数百年,换了两个王朝,凤家在强大,也不过是一个外来户,李清寒能清楚的知道月神祭礼,本也正常,哪怕是月神短命的机密,李清寒作为这一代的命主,也早已知晓。
“不必多言,这个决定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确定了不是吗?我是薄命楼的命主,你们可以牺牲,我也可以。如果薄命楼不是凭借着这种不畏生死的决心,如何能在这个男子当道的世界,给女子杀出一条活路。好了,你安排下去吧,只要我能坐上月神的位置,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薄命楼一直有个大宏愿,可惜数代命主呕心沥血也没有看见达成的希望的机会,可芳华一直知道,薄命楼有一个百年大计,用数百年的时间发展势力,可芳华一直以为,这个计划除了让身处其中的人心中保留一丝希望,却绝没有达成的可能,哪怕命主成为月神又如何,凤家说是会交于月神凤家一半的力量,可谁知道真假?
“命主,这薄命楼的百年大计就真的有达成的希望吗?不是芳华泼冷水,而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压上薄命楼那么多条人命,是不是太儿戏了?”
芳华知道命主不喜欢有人质疑她的命令,但这话芳华必须说。
李清寒愣了一下,开始大笑,“哈哈哈……芳华啊芳华,我还以为你能忍到什么时候,你终于还是问了,你是不是和其他三位司主都是一个想法,这百年大计是用来糊弄人的,而我这个命主只要能维持薄命楼风雨飘摇的存在下去,便已经是极为厉害的人物了?可笑啊,可笑,难道你们就只有这么一点野心吗?好,今日你既然开口问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薄命楼最大的秘密。”
李清寒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自由啊,薄命楼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
芳华正要开口,却被李清寒阻止。“芳华,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三百年前,秦国灭六国而收天下美人入后宫,那个时候,有一位美貌的赵女也入了宫。这位赵女长的极美,哪怕六国美人集天下精髓,但她也是其中吸收了最精粹的那部分的人,说一句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秦楚常联姻,楚国贵女在秦王后宫自然是独一份的,但谁让还有一位公认的天下第一美的赵女,赵氏女姬。楚女好妒,使尽手段让赵姬无法见到秦王。
赵姬也是奇怪,居然就这样默默忍了。也是那个时候,我薄命楼的第一位命主阴差阳错,成为了这位美人的好朋友。”
芳华没想到故事居然从三百年前讲起,这便是薄命楼的起源吗?“是命主帮了这位美人出头,而美人得宠后,命主得以重用,才有了薄命楼?”不过是借美色上位的绮丽过去,算什么薄命楼最大的秘密。薄命楼从古至今,不都是借着美色才能站稳脚跟的吗?
李清寒轻笑,“你错了,那个时候,我们薄命楼的第一位命主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赵女,怕是也会和别国贵女一般,对赵姬敬而远之。
赵姬因楚女无法侍奉大王左右,这日子便闲了下来。那时候,赵姬便跟着命主学习赵舞,赵舞闻名天下,命主以为赵姬是为了夺宠,便细心教授。
虽然身为赵女,赵姬居然不会赵舞确实很奇怪。
有一日,赵姬一如往日在树下练舞,正巧被秦王撞见,秦王什么都没有说,便翩然离去。当时命主也在场,她欢喜极了,对赵姬连连恭喜,她知道,得宠对赵姬来说,一点也不难,难就难在,如何见到秦王。
而现在,唯一的拦路虎已经消失了。
可赵姬却脸色苍白,眼神却透着一种解脱。她那一刻美的惊人,就像是准备献祭的圣女,温柔无悔的注视着燃烧她的烈焰。她沉默了很久,问了命主一个问题,韩非子可好?
命主一头雾水,还是告知赵姬,韩非子已死。韩非子是韩国韩王之子,却死在了秦国,六国人尽皆知,韩公子大才,却无力抵挡秦国铁骑,以死殉道。
赵姬苦笑,随后告诉了命主一个秘密。
她告诉命主,她乃赵国一位大儒的外孙女,那位大儒便是写了《寒潭赋》的名士。
《寒潭赋》是一位赵国名士呼吁七国一体,不可歧视秦为秦戎的号召书,书上详细考证了秦为华夏一体,呼吁六国保持理智,不可因一时狭隘而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但《寒潭赋》之所以留名,不是因为他在天下攻秦的风头浪尖问世,而是因《寒潭赋》的主人以死殉道。这位名士留下这篇檄文,便跳寒潭而死,此赋因而得名。
但这一切都随着名士之死尘埃落定,赵姬告知命主,她曾经被外公好友批命,和一位极其有才华的公子命机相连,当她耳闻这位公子死讯之日,便是她身死魂消之时,而那位公子,便是韩非子。
以前她父亲为了让她活下去,从不让这位公子的半分消息传到赵姬耳中,尤其是韩非子死的那一年,父亲看管的更加紧密,那个时候,赵姬便隐隐猜到,那位公子是不在了。
而今日,她主动问了这位公子的死讯,便是不打算活了。
命主不能想象,以前赵姬只能每日枯对铜镜,日日消磨,待红颜老去,为何却在人生有了契机之时,主动寻死?
虽然命机之说颇为玄妙,但不可轻信,也不可不信。如果赵姬的外祖父是那位大儒,那大儒的友人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又如何会胡言乱语。
赵姬告知命主,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见到秦王,哪怕楚女不阻止,她也会自己想办法。原本觉得楚女能干,这才放下一分戒心,享受生活,没想到却阴差阳错。
这时候命主才知道,原来赵姬从来都没有想过得宠,而学习赵舞不过是她的个人爱好。一个女子只因喜欢而学舞,自然进步神速,这时候命主才知道,原来还有女子是可以不已取悦男子为目的去学一样东西。
赵姬告知命主,她很快就会死去,以前她不甘命运,先是拜师纵横,而后学儒学,最后又学法,都是为了延续赵国的国运,只要赵国社稷绵延,那她便能与国同休戚。可惜,赵王从不将她的谏言当一回事,她的《御秦六策》,还有《强赵九卷》都没了用处。
赵姬虽没有如杂家一般学遍百家,但身兼纵横儒法三家之长,如果赵国能用她的《御秦六策》和《强赵九卷》,那赵国绝不会被灭的那么早。
命主问赵姬,她是因秦王灭了赵国而恨秦王,才不愿得宠的吗?
赵姬脸上的笑容很复杂,她告诉命主,她的《御秦六策》反过来便是《防六国遗民策》,而《强赵九卷》也适用于秦,只要命主将她一生所学用于实践,那她也算是瞑目了。”
芳华似乎看见了花树下,笑的浅薄的美人,她嘴角的微笑是那么明亮,那么清冽。眼神是那么深邃,灵魂中藏着惊天动地的力量。说她是美人,显得亵渎,单薄。说她是智者,却又唐突了佳人。
“赵姬是告诉命主,她不恨秦国,而命主有了赵姬一生才华所着作的《御秦六策》和《强赵九卷》,便如鱼入大海成了秦国的薄命楼主。”
也有了薄命楼几百年风雨飘摇的一切。
芳华不解,“那赵姬有如此才华,为何不将这两卷献上,秦王惜才,必然会让赵姬成为薄命楼主,她又何必将这权势地位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