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飞扬脸色平静地看着王运森:“王书记,我今天就在这里,现场办公,你倒是跟我说说,到底有什么样的事情是按照规定、按照程序做不好的?”
按照地域回避制度,乡镇的一把手不能是本地人,王运森也不是五滩籍,但是他在五滩的工作时间长达十几年,是五滩的老干部,今年也有四十出头,再加上自己哥哥王家森是市财政局副局长,平时为人非常跋扈。这时他听包飞扬的声音很平和,但是责问意思还是很明显,本来就有些不好看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
“包主任,乡下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如果严格按照规定、按照程序去做,根本就做不好。就比如计划生育,你要是按照政策跟那些村妇莽汉讲什么少生优生的大道理,恐怕谁也不会理你,包主任要是不信,大可以去试试。”
王运森的声音有些嘶哑,就好像闷葫芦里发出的声音,他举的这个例子也很尖锐。就华夏目前实际的国情来说,在基层农村确实有很多工作不规范,但很多事情都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也只有作为一项国策的计划生育,基层的做法事实上要比政策粗暴得多,但这是通行的做法,谁要是真的文明执法,恐怕计划生育的指标一个也没有办法完成。
听王运森一点都不给包飞扬面子,还拿出计划生育工作当做例子,霍迎才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虽然很快隐去,但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了看包飞扬的脸色,心中暗道姜还是老的辣。看他包飞扬如果回答王运森这个官场老油条的问题。
包飞扬心中也是微微一怔,没有想到王运森会祭出计划生育这个大杀器,按照国家政策,提倡晚婚晚育,提倡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虽然也有社会抚养费的规定,但强制性的规定并不多。但是到了基层,这些都是死规定。强制打胎、高额罚款等等高压措施司空见惯,没有这些手段,农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根本无法进行,而且就算是这样。每年的计生工作指标都很难完成,可见计划生育工作的难度。
“计划生育工作是很有难度,但是工作再有难度,也不是我们基层干部可以粗暴执法的理由!不是你今天说起,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五滩乡计划生育工作中存在违反规定、违反程序的事情。”
包飞扬见惯了大风大浪,又怎么会被王运森这一点小把戏给难倒?他面容严肃地说道:“王运森,你先给我说一说,你们五滩乡计划生育工作中违反规定违反程序的事情有哪些?”
王运森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多少还有点脑子。听包飞扬这么一问,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下了错误,立即装起了糊涂。不再提什么计划生育的问题,而是改口说道:“包主任,计划生育工作改天再向你汇报。还是说这一次的征地补偿的事情吧,按照管委会下达的要求,什么都要召集村民讨论,要得到村民的同意。可是村民们能有什么见识?他们当然希望将钱都发给他们,然后胡吃海喝地挥霍个干干净净。什么都听他们的意见,这是对他们不负责任,就好像我家那小子,二十几岁,能懂什么?他要找什么工作、找什么样的女人,我能不管吗?虽然现在的年轻人都说要自由恋爱,但是再自由,我也要给他把关,他又不知道以后过日子会是怎么样的,我这是对他负责。”
说到这里,王运森笑了起来,:“噢,包主任还年轻,连婚都没有结,这方面应该没有体会,但是我想蔡局长你应该能够明白当家长的对孩子关爱之情。”
蔡国明干笑了两声,王运森拿他打比方,他还真不好说什么,毕竟哪个家长对自家的孩子都不会放纵不管的。不过王运森说自己家儿子二十多岁,明显是暗指也只有二十多岁的包飞扬不懂事。
“哈哈,王书记是吧,你说的这些话我特别有感触,我家那小子也不小了,真是让人操碎了心,我就在想,他要是能够像包主任这样,二十出头,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就屡创佳绩,立下汗马功劳,短短几年间做出来的事情,让我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干部都要自愧不如,那我就……”陈文斌突然笑着插口说道,说到一半,又猛地摇了摇头:“嘿嘿,我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包主任的能力连我都自愧不如,我家那小子何德何能啊,拿他跟包主任比,那是侮辱了包主任,他要是能有包主任的万分之一,那我都要烧高香了。”
“请问你是?”王运森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眼神不善地盯着陈文斌,不过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他以为陈文斌和蔡国明一样,都是管委会哪个部门的干部,说话也有些不客气。想一想也是,他既然连管委会一把手包飞扬的面子都不卖,还怕管委会下面一个小干部吗?
陈文斌之前来过海州,但是具体的事情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包括霍迎才也没有见过他,也正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蔡国明倒是知道陈文斌的身份,听了陈文斌的话,他暗自后悔自己刚刚怎么没有想到这样说。陈文斌这一番话,通过贬低自己的儿子,抬高包飞扬,同时也将王运森刚刚拿包飞扬比他的儿子这种做法羞辱了一番,言下之意就是你的儿子何德何能,能够跟包飞扬比?也难怪王运森看向陈文斌的脸色非常不善。
错过了一次机会,蔡国明当然不会再错过第二次机会,他马上笑着说道:“王书记,这位是江北江北省船舶工业总公司总经理陈文斌陈总。陈总还是省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和新长征突击手。”
王运森正酝酿着想要发飙,管委会班子成员和主要职能部门负责人他都认识,最近也没有新人过来。王运森原本以为陈文斌是管委会新调过来的干部,最多也就是和蔡国明一样是个副职,顶多副科级。他还想要借陈文斌这只鸡,杀鸡儆猴,指桑骂槐,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文斌并不是管委会的干部。
王运森并不是很清楚江北省船舶工业总公司总经理的级别。但至少他知道江北省船舶工业总公司作为省属企业,身为总经理的陈文斌也是有行政级别的。而且级别肯定不会比包飞扬这个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低。更何况陈文斌还有一个身份,江北省人大代表。就王运森所知,海州市正处级干部当中,同时也是省人大代表的也并不多。不要说省人大代表。就算是海州市人大代表,那也不是他王运森想骂就骂的。
王运森硬生生刹住话头,脸色涨得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霍迎才等人也是大吃一惊,和王运森不一样,因为要跟江北省船舶工业总公司合作,所以霍迎才对江北省船舶工业总公司的情况比较了解,他知道江北省船舶工业总公司总经理可是货真价实的副厅级,那是跟副市长一个级别。虽然说企业里的副厅级不比地方上的副市长。但江北省船舶工业总公司是省属重点企业,陈文斌是省里来的,真要是想捏死王运森这个副科级干部。那还是有办法的。
霍迎才连忙挤出笑容:“啊,原来是陈总啊,陈总你怎么来这里了?”
陈文斌看了看霍迎才,半真半假地说道:“刚刚蔡局也说了,我是省人大代表,人大代表的职责就是了解基层的情况。向上面反映基层的情况,所以我专门向包主任提出来。要跟随他了解海州临港经济开发区的情况尤其是发展中的困难和遇到的问题。当然,我只是了解情况,不会干涉地方事务,你们有什么事情请继续说,不用管我。”
霍迎才恨得牙痒痒的,心想你一个省里来的副厅级高官,还搬出自己人大代表的身份,他们就是再没有政治头脑,也不可能没有忌惮。
看到霍迎才等人不说话,包飞扬不由露出一丝冷笑:“王书记刚刚举了两个例子,计划生育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以后会有专人过来了解五滩乡计划生育工作的情况的。王书记刚刚提到征地补偿问题,认为村民们没有见识,这一点我不是很认同,我想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那就是村民们缺乏信息以及对未来的筹划。”
“那是不是说我们政府或者我们某些官员就可以代替他们做出决定呢?我认为并不能这样说,因为我们谁也不能够保证,我们做出的决定,就一定会更好。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就那五滩乡来说吧,现在乡直属的几家企业,王书记你能给我举出一家盈利状况很好的企业吗?”
王运森冷哼了一声,但是却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五滩乡现有的几家企业情况确实不是很好。
乡长李明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个、这些企业主要还是历史遗留的问题比较多,又缺乏资金,所以、所以就发展不是太好。”
包飞扬转头看向李明辉:“历史遗留问题?这些企业最长的也不过办了十几年,最短的不过六七年,王书记和李乡长在五滩工作的时间都不短吧,这些企业当初兴办的时候效益都还不错,几年后就开始走下坡路,甚至说要到破产倒闭的地步。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摆在这里,你们又怎么能够保证用村民拆迁补偿款新办起来的企业就不会重蹈之前几家乡属企业的覆辙?”
见李明辉低头不敢回答,王运森扭了扭脖子,对包飞扬说道:“包主任,当初提出利用补偿金发展集体经济、提高老百姓收入的是你,现在提出质疑的也是你,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见王运森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反省,包飞扬不由得大怒,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不错,当初提出这个办法的是我,但是我在会上也明确说了,如果要使用村民的拆迁补偿金开办企业,必须严格按照程序、必须上报经过审核批准,我为什么要提这两点?就是因为我担心你们胡乱上项目、办企业,要你们按程序、经过群众讨论,就是要从下面来考验、监督你们;要上报审核,就是要从下面来监督你们,给你们把关。可是你们现在倒好,下面不讨论、上面不审核,这不是欺上瞒下,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包飞扬目光犀利地环视着四周这些五滩乡的干部:“不要跟我说老百姓没有见识,他们没有,那是因为你们的宣传解释工作没有做到位,又或者是你们的计划根本没有说说服力。”
王运森明显还有些不服气,他张了张嘴巴,刚要说什么,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开发区纪工委书记李亚平走了进来,他身旁跟着吴超,以及其他几名纪委干部。
“包书记,我有些情况要向你汇报。”李亚平板着脸,目不斜视地对包飞扬点了点头,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一样。
看到李亚平出现在门口,霍迎才、王运森、李明辉等人的脸色不由都变了变,尤其是王运森和李明辉,作为临港经济开发区开发区纪工委书记,李亚平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来办案的,而能够让李亚平亲自出面的,起码也是班子里面的成员。
“好的。”包飞扬站起来,和李亚平走到门外,不过两个人很快又走了进来,霍迎才、王运森等人都很紧张地看过来,想要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些东西来。
包飞扬并没有让他们去琢磨,目光从王运森等人的脸上扫过:“刚刚李书记对我汇报,纪工委收到很多有关五滩乡征地款和新立项目的举报,经过纪工委初步调查,发现举报的情况有很多是真实的,因此决定对这些举报材料正式展开调查,作为党工委书记,我支持纪工委的决定。并且要求,重点核查资金使用情况。与此同时,我也已经要求审计局对五滩乡的财政收支,田湾项目拆迁安置工作组的财务情况进行审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