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都已熄灭。△¢,
这里本是一处青草坡——位于渭城之外四十里,莽莽野原山脉的一处缓坡。
从前这里草木茂盛、古树参天。林中有几人合抱的巨树,飞禽走兽无算。即便是在山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敢太深入——因为可能会迷路。这林中猛兽极多,稍不留神便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如今这野原山横过渭城附近的山岭,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仿佛天上下了火雨,又仿佛地底喷涌了熔岩。方圆十几里之内,寸草不生,鸟兽无存。地上铺满黑灰,灰堆中偶有未燃尽的、已被烤干的树木枝干露出来、见了风,便又腾起火苗。
目力难尽的区域内烟雾升腾,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刘凌就站在这里,像一颗直挺挺的树。
面目全非。
发髻都散了,头上一件首饰也无。满头青丝倾斜下来,长发及腰。
身上的粉红色宫装也不见,只余下一身白绸内衣。光洁修长的腿裸露在外,赤脚踩在灰烬当中,微微发颤。
但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力竭。
现在她手中握着身上最后一件法宝——腕上的“音铃”。
半个时辰之前她刚舍弃了身上穿着的那件粉红色的“霓裳衣”。这样一件法宝被她催至极限而后自爆,顷刻间毁掉方圆三四里之内所有的东西,就连地上的泥土都剥去了厚厚一层。但对这个白云心造成的伤害仅仅是——
撕破了她的衣服。
眼下刘凌握着手中最后一件法宝,感觉自己的雪山气海已被压榨至极限。她还有最后的力量催动这件法宝自爆。但现在她唯一犹豫的是……
自爆,还是自尽。
听过很多妖魔的事情,她明白落在妖魔手中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声音微颤,但同样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力竭,“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白云心便看着她,像一只伺机猛扑而上的野兽那样围着她慢慢地走、又像是猫儿在戏弄猎物一般,脸上的表情安静沉稳,仿佛刚才就只是在玩耍。
“龙小九啊……你知道吗?”她细声细气地说,“本来这里就没什么好玩的。龙小九最好玩了。”
“细细长长的一条,里面很韧,外面又脆脆的。”她一边说一边停在刘凌面前,距离她只有一步远。她的眼睛似乎因为兴奋……又变成乌溜溜的颜色。只有黑色,没有眼白。
“而且又笨又蠢……不像他那几个兄弟姐妹。”她伸出细长的粉红色舌头舔了舔嘴唇。但似乎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妥,又赶紧缩回去,“唔……所以我只能吃他了呀。”
“可是被你杀死了!!”
她忽然尖利地叫起来,声音穿云裂帛,死死地贴在刘凌面前,盯着她。
两息之后,刘凌的双耳中蜿蜒出细线一样的血流来。
音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刚才下意识地以最后的灵力护住自己的心脉,没有被震死。但现在开始后悔……刚才该死去的。
现在她几乎动也不能动了。
白云心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猛地缩回头去,微微仰起头,退后两步。
“哎呀还有那个……李云心呀。”她微微皱起眉,似乎开始生气,“他的味道啊,是……嗯……”
她飞快地眨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好闻啊。他的神魂的味道……又新鲜,又香醇,还有一点点的辣味儿……我可从来没闻过那样的味道呀!”
“可是也被你杀死了!!”
她猛地转过身,就贴在刘凌的耳边,再一次尖利地叫起来。
刘凌晃了一下子,直挺挺倒在地上,身边腾起一大片灰烟。
她的雪山气海,已被震碎了。
“两个好玩、好吃的,都被你毁掉了。”她似乎越来越生气,“那我就要回家!可是我的羽衣!被你们这些臭道士偷走了!本可以寻回来的,但是竟然交给你这样一个小道士带出来!现在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的羽衣,哪里去了?!!”
她蹲下来盯着刘凌看。
然而此刻的刘凌便只能瞪着眼,血液开始浸红她的眼白。雪山气海被废掉,即是修为被废、散了功。有很多种法子可以在废掉修为之后,仍让人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子活下来——但绝不会是这一种。
她的眼睑开始急速颤动,鲜血从喉咙里涌出来,很快就会倒灌进肺中。
白云心皱了皱眉,站起身。
“烦死了。”
又狠狠地踢了刘凌几脚,见她不再动了,才仿佛出了口气,脚步轻快地、一蹦一跳地下了山。
……
……
而此刻刘老道坐在龙王庙废墟的一块石板上。头发蓬乱,脸上有泥渍,道袍破了几处。
晚上将他带走的人算有良心——搜刮了他身上的银钱之后,将他丢在一条巷子里了。
到早上他醒过来、走回来,便发现整个桃溪路已经面目全非。他花了些时间才认出这地方,随后看到满地的血糊。
便在这堆,残砖碎瓦中,一直坐到如今——东北边已没什么声音了,火光也已经熄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道才觉得口渴。
附近有女人在哭,声音断断续续,吵得心烦。旁边一户废墟上也有两个人呆坐着,大概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老道抬起袖子抹了抹眼,在一堆碎石中翻检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三根参差不齐,但总算没有被浸湿的线香来。然后又花一刻钟找到了火折子,将三根香点着了……
插在黑褐色的泥地上。
随后又坐了回去,盯着那三根香升腾出的袅袅青烟,渐觉得自己的脊背被升起的日头晒得发烫。
但很快,老道又听见脚步声。
鞋底与粗粝的碎石摩擦,哗啦啦地响。来者从废墟中穿行过来,最终踩到了这泥地上。
再往前走几步,一脚踩熄了那三支线香。
刘老道略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来者的脸上带着快意又复杂的笑,手按着腰间的刀柄。一双官差们的制式快靴还在地上碾了碾,然后才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好,死得好。这祸害。”
“死他还不够。不能缺了你这老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