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骑在麋鹿身上,正好能看清远方大地上,河道里那宛若蚂蚁一样小且密集的河工们。他们用自己相对于天地来说,微不足道的力量,改变着地形,以影响水流的走向。
现在是初春时节,气温依然很低,不过去年冬日的主要水利工作,已经大部分完成。前方没有了声音震天且贴近生活的号子,但是大地上被万千镐头锹铲、被肩膀扁担和竹筐开出的条条沟壑,露出的泥土依然新鲜。
随着气温升高,沟壑里的断面已经有了些微融化,马上这些水利工程就会被启用,迎接从上游下来的第一波春水。它们功能各异,有的用来分洪,有的用来束水,还有的用来引水灌溉。
没有一条水渠是没有用途的,它们都有各自的职责,只待上游冰雪消融,便要把任务担起来,保障一方平安、一方幸福。它们会阻挡和分流春汛,并对周围连绵的田地进行灌溉,让田里五谷丰登。
人族气运绵延不衰,甚至在此次大劫中,被敌人有意识的冲击,依然屹立,类似这些水利设施之类的工程,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这些在冬日里挥汗如雨的河工们,包括将他们组织起来的人,还有在后方提供物资等各种后勤支援的百姓们、工匠们,以及全天下各种类似,他们的行动才是让人族气运更加坚韧的根本。
方长收回思绪和目光,朝这片布满了沟壑的大地笑笑,而后迈步下山。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是对方长来说,下山反而更快些,不过他还是会有意压着速度,只为了更细致一些的看两旁景色。
他本就是个喜欢美景的人,如今修持自然之道许多年,对于天地间的任何情形,都喜欢得很。
但凡有平时难得一见的山川奇景,甚至石头树木、溪水花草,多看上几眼都会让方长心中欢喜。
山脚处渐渐有了人烟,也有了行人在活动。
农夫们赶着牛,或者全家老少扛着人力犁走在田间,正在春耕。还有些田里种着冬小麦,正等待新修的水渠启用后,浇灌上一场返青水,这样可以每年种上两季作物。
村镇的繁华,很快便能让人忽略行程中的冷清。
方长手中颇有金银和兑换的钱币,这让他一路行来十分自在,免去了到处打工或者行医算卦赚钱的麻烦。
当然,这也让方长少了许多深入市井,接触各种各样人的机会。
或许以后兴致来了,可以多扮演个身份在人间行走。
当然,要等这次大劫过去,那时候再下山,就不像如今这样有目标且紧迫,更舒适也更随意、更符合方长如今所持之道道。
“客人说笑了,咱们这儿哪有,您得去镇上才能看到。”
听到方长问周围食肆,村里的少年笑着表示,这里地贫民瘠村落小,又不毗邻官道导致平常不来生意,连家杂货铺都没有,更遑论食肆酒家。
他告诉方长,要想有这些,至少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
对此方长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冲着少年道了谢,转身便朝少年指的镇子方向过去。
对百姓们来说,一群村子中间,有个镇子的必要性很高。
镇子在周围的几个村子聚落中,具有重要的调节功能。这里会出现一些村庄无法支撑的产业,诸如铁匠铺,籴粜粮铺,杂货铺,土地庙、学堂等等。
百姓们会从这里获取生活必备品,交换产品,或者举行一些集体活动。
几十里路对于方长来说很短,几乎是片刻便至。
站在镇口,方长打量着这个小镇。
有条不算宽的官道在镇边穿过,上面有人和大车来往,紧挨着官道这这一侧,有许多支起来的棚子铺面,于旁边戳块写了字的木板就当招牌,类似的棚子占据了镇子挨着官道这一面的屋舍半数。
不过,最让他注意的,还是有许多携带着工具进出的人,听他们的交谈,这些人是河工。大部分河工们早已经完成了工作,回家过年去了,现在或许已经在春耕,只有他们留在这里,等待开春后进行扫尾工作。
其实并不算多,主要是将各种沟渠启用。
较深的主干已经在冬季趁着枯水时候连通了,剩下的差一点未连通的,主要是各种支线水渠,土方量不算高,也没什么危险,不过依然需要些人手。
听他们话中的意思,会等到土地彻底化冻时候,再行开通,正好赶上春日的灌溉。
方长忽然心中一动,朝某个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找食肆,而是在街巷中间穿梭,周围的人能看到他经过,并不像以前开了“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法术那样视而不见,但是没有人会特别在意,只当是寻常。
他走到镇中一处宅院旁,这里门口有两个兵丁在站岗。
见到这个身着白衣后背长剑的人走过来,两个士兵略微升起了一丝警惕,掌心顶着腰刀首,上来询问。
方长微微行礼道:“且去帮忙通传,就说故人来访。”
士兵们心中很是疑惑,不过眼前白衣人看起来十分亲切,下意识便感觉不是贼人,所以迟疑了下,即进院通传。
而听到守门人的通传,屋中人心里疑惑,不过还是和下属们说了声,暂停了正在进行的会议,出来看看。由于不知道来者是谁,他并没有选择将来人请进来,而是自己出门迎接,这样相对来说更谨慎一些。
推开门,看到来人后他愣了片刻。
眼前的白衣人,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而后思维跨过了这几年的苦累,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他想起了威严又慈祥亦师亦父的师父,想起了亲密的大师兄,想起了可爱又时而犯迷糊的小师弟,想起了绿意盎然的南屏山,想起了山上的村庄和村边属于师徒几人的小院,以及那常年萦绕在院子里的药香,他还想起了修行的岁月,想起了只待过几天的仙栖崖,还有面前人的身份。
“方先生,是您!”魏和高兴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