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人,亚历山大是有些意外的。
在巴勒莫的菲歇,是以奥尔良公爵身边的良师益友的身份出现的。
这位饱读诗书的大师得到了当时巴勒莫司铎阿方索的极力推崇,他那睿智的外表让很多人为之倾倒。
这一切一直维持到染血之夜的那个夜晚。
染血之夜后,化名伪装的奥尔良公爵就和菲歇消失无踪,亚历山大猜测他们应该是连夜乘船离开了西西里,毕竟对他们来说想做的已经都做了,虽然染血之夜因为亚历山大的出现并没有达到他们令整个西西里陷入混乱的目的,但是西西里宫戈麦斯在骚乱中被杀,这应该也算个不错的结果。
想起染血职之夜,亚历山大似乎觉得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再次看到菲歇,甚至有种好像过了一个世界般那么遥远的感觉。
那时候亚历山大如初临宝地般的孤独,甚至连身边的索菲娅都保护不了,以致任由她被戈麦斯扣为人质,这也是虽然看到宫相戈麦斯被杀,可他并没有真的想要为西西里人捉拿凶手的原因。
那个时候对他来说,不论是戈麦斯还是奥尔良,依旧是那么如梦似幻,毫不真实。
如果不是被他们威胁,他甚至这只想看着他们的那场闹剧。
但是染血之夜却让他第一次真正看到了这个时代可怕的残酷和动荡,之前连和坤托一起被人追杀都发生的那么突然,以至显得模糊而虚幻。
菲歇,这位来自巴黎大学的法兰西学者,如今却又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且是和罗维雷家的人在一起。
亚历山大嘴角不由噙上一丝微笑,看来这位大师总是喜欢出现在一些能够引来动荡的地方。
亚历山大带马向前,他知道菲歇应该已经认出了他,想想也是,毕竟曾经被自己用剑架在脖子上用来威胁奥尔良公爵,这样的经历换成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忘记。
纳山跟在亚历山大身后,他精明的眼睛迅速在那些队伍当中的士兵身上掠过,虽然不知道亚历山大为什么要忽然冒险迎上去,不过想到这倒是难得好好观察一下那些马车的机会。
纳山坚信自己不会看错,这些马车里应该装着不少好东西。
在距菲歇不远地方,亚历山大停了下来。
说起来菲歇也算是知道他‘身世’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当初在阿方索的司铎宫,他曾经向这个老人说过自己的经历。
所以这个人应该算是个威胁吧。亚历山大在心里暗暗琢磨。
他很想就这么冲过去一刀把这个人砍倒,哪怕是成为就此断送了将来为巴黎大学揭开新的篇章的历史罪人也在所不惜。
只是他知道也就只能这么想想,他能感觉到四周卫兵警惕的眼神,特别是之前那些人数虽少却敢于面对波西米亚骑兵那些古怪的步兵,从这些人的脸上他看到了坚毅的目光和那种近乎狂热的激情。
他也注意到这些人不但各个佩戴十字架,有些还在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圣物和赎罪符,这些士兵大多穿着如无袖马甲般的半身铠甲,头上扣着顶看上去就如同翻卷的卷檐帽的头盔,这身打扮多少有些滑稽,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的却是坚韧和勇敢。
“大师,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亚历山大笑了笑“巴勒莫分手之后,已经很久没听到关于您的消息了。”
“哦,巴勒莫啊,”菲歇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不在意的向前走了几步,然后随意摆摆手“请原谅年轻人,要知道自从那天夜里之后我的腿多少有点受伤,而且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呢。”
亚历山大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他当然不会忘记那天夜晚为了威胁奥尔良,索菲娅可没对这个老人客气。
“你的那个小女伴呢,还和你在一起吗?”菲歇说着看了看亚历山大旁边吉普赛人那特有打扮的纳山“看来还在一起啊,我可没忘了她。”
“我也没忘了您大师,”亚历山大看看纳山身后的马车“看来您这次是单独出门,否则我倒是愿意再次见见您的那位学生。”
提到奥尔良公爵,菲歇满身皱纹的脸上露出丝奇异的神色,他看着亚历山大略带感慨的摇摇头:“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个奇迹,我们似乎总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
“我却并不很意外,”亚历山大向远处山坡下的罗马城看了看“您出现在这并不奇怪,就和西西里一样,哪里有法国人哪里就有麻烦。”
菲歇露出笑容,似乎丝毫没有为亚历山大的话生气。
“说起来我还没向你祝贺呢年轻人,我已经听说已经被西西里人授予了灯塔守护者的称号,我想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荣誉。”
菲歇说着又笑了一声。
“不过我也听说你后来离开了巴勒莫,而且在那天之后你并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这不能不说不论对你还是对我们大家都是个很大的讽刺。”
对菲歇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亚历山大没有感到意外,他知道法国人肯定在西西里岛还有大批的眼线,甚至就是阿方索虽然好像是被法国人利用了,可只要需要,那位如今的西西里主教一定不会介意之前那点芥蒂,依旧会和法国人合作的。
“不过,您这次的同伴似乎身份也很高贵,如果有幸我希望能见上一面。”亚历山大不想再兜圈子,虽然他并不是为了罗维雷家的人才过来,不过既然已经搭话,他倒是并不介意认识一下某个罗维雷,毕竟不论是当下还是未来很长时间,罗维雷都会是和波吉亚一样,是罗马最炙手可热的家族之一“我想和我们同行的那不勒斯的乔安娜王后,应该也是愿意得到来自罗马的主教大人的祝福。”
战神教皇的名声,可不是空有其表的。亚历山大心头闪过这个念头。
如今的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在他成为教皇之前就已经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军事统帅。
这位像个战士更甚于像个神职人员的主教曾经亲自领军远征,即便是在成为教皇之后,也在不断的考虑如何扩充教廷的地盘。
以至将来有一天他登上教皇宝座后,人们会送给他一个战神教皇的绰号。
只是现在,这位未来的教皇应该还是被教廷通缉的罪犯。
听到亚历山大的要求原本面带微笑的菲歇略微露出了一丝意外,他认真的注视亚历山大,然后看了看后面远处的波西米亚人。
“那不勒斯的乔安娜?”菲歇略微琢磨,然后知道了亚历山大说的是谁,他有些好奇的的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似乎在想这个年轻人怎么会和那不勒斯王室牵扯上关系。
“如您所知,我现在为那不勒斯的王室服务。”亚历山大继续说。
“哦,这可真是个新鲜消息,”老人露出了笑容“我还记得你在蒙雷阿莱大教堂的司铎宫里担任司库时的样子,年轻人我得说那时候的你其实要比后来让人喜欢。”
听出菲歇话中含义,亚历山大嘴角不由挂起了微笑,他知道这位老人应该还没忘记在染血之夜发生的那些事。
或者说,对他的出现导致奥尔良公爵的计划半途而废,还心有不甘。
“不过这次你可能要失望了,”菲歇微微摇头,他向身后的马车看了看“马车里的人虽然的确是罗纳雷家的人,但是并非你想的那位主教大人。”
说到这菲歇向坡顶上看了看,他已经注意到出现在坡上的一面旗帜,那的确是那不勒斯的徽章,这让老人已经灰白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虽然我们大家的处境都有点尴尬,不过我想你还不会对罗纳雷家的亲人动手吧。”
亚历山大注意到,当菲歇说出这话时,附近的那些罗纳雷家的骑士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而那些步兵也开始慢慢向马车附近靠拢。
因为亚历山大六世与朱利安诺·德拉·罗纳雷之间的矛盾,这时候的罗纳雷家是完全站在做为侵略者的法国人一边,而查理八世更是曾经侵占了整个那不勒斯。
正如菲歇所说,乔安娜如果和罗纳雷家的人见面,的确是很尴尬甚至有些讽刺的。
不过这在所有人都会认为的确不可能的会面,对亚历山大来说却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因为在所有人眼中,被视为带路党的热那亚大主教朱利安诺·德拉·罗纳雷后来干了什么,亚历山大比任何人都清楚。
战神教皇,亚历山大脑海中再次闪过这个名字。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年之后,与法国有着密切关系的朱利安诺·德拉·罗纳雷就会和法国决裂。
不但如此,这位经常以战士自居的教皇,还会成为法国最强烈的反对者。
想到这,亚历山大看着菲歇的眼神不由有点奇怪。
大概奥尔良公爵身边的这位智者,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正和他一起旅行的罗纳雷家的人,只是几年之后就会成为让他的国王最头疼的敌人之一。
而且也是这个朱利安诺·德拉·罗纳雷,将来会在很长时间里成为让很多人头疼的人物。
只是现在,这个人还要和法国人勾勾搭搭才行。
这些念头在亚历山大心头迅速晃过。
“大师,您认为我是要对罗纳雷家的人不利吗?”亚历山大摇摇头,他慢慢把马带到一旁示意他们可以继续前进“我只是想要表示对对热那亚主教大人的尊重,而且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菲歇原本始终平静微笑的脸上略微露出丝疑惑,亚历山大的话让有些摸不清头绪。
虽然四周自己队伍很严密的保卫着身后的马车,但是菲歇却从山坡上隐约可见来回驰骋的骑兵身影上,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劣势。
“以那不勒斯王后乔安娜的名义,祝你们一路顺利。”亚历山大向菲歇微微抬起手,他的手在空中微微划个十字。
“我应该说以法兰西与那不勒斯国王的查理陛下感谢你的祝福吗?”菲歇向亚历山大微笑着用略带玩笑的口吻问,然后他接着就微微抬手致意“如果你们要进入罗马城,也许我们真的很快就再见面的,但愿那时候我们不会再次出现如巴勒莫那样的不愉快。”
说完,菲歇略显深意的仔细又看了眼亚历山大,转身向身后的马车走去。
亚历山大注视着菲歇的背影,他注意到当菲歇在那个罗纳雷家的青年人帮助下登上马车时,一双很纤细的手从车厢里探出来,把老人扶上了马车。
女人。
亚历山大心头念头闪过,她可以肯定那应该是属于一个年轻女性的手,只是会被罗纳雷家的这些骑士如此严密保护的女人,会是谁?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就在联军已经封锁了法国守军去路的时候,罗纳雷家的人反而进入罗马城,这也有些太奇怪了。
看着缓缓移动的队伍,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的纳山忽然说:“看来这笔生意可能不太好做。”
“什么?”
亚历山大先一愣,随后就知道了纳山在指什么,只听着老丈人像个强盗似的大谈如何做没本钱的买卖,心里总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
“你知道那些步兵是什么人吗?”纳山看着罗纳雷家队伍当中夹杂着的那些步兵,眼睛和他的女儿一样微微眯了起来。
“看起来像是佣兵。”
亚历山大的神色也微微凝重,他明白纳山的意思。
那些士兵表现出的坚毅和刚强让他印象深刻,虽然没有交手,但是他有种预感,这些士兵好像天生就是为了战斗而生存的。
“所以才说这笔生意不好做,”纳山微微摇头“那是些瑞士人。”
亚历山大略显愕然看看纳山,又不由扭头看向那些开始就引起了他注意的士兵。
瑞士人,这个时代最大名鼎鼎的雇佣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