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有一种人是不论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都存在的,这种人有个比较确切的统称,叫“带路党”。
也许是出于利益,也许是出于私怨,或者纯粹就是因为不得志而愤懑难解,总有些人会干上“带路党”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如今意大利公认的带路党是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
这位热那亚主教因为与亚历山大六世的恩怨最终选择了投靠法国人这条路,而且现在看来他混得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这位主教本人还在尼斯陪着因为打了败仗正在生闷气的查理八世,可他的家人却已经公开在罗马露面,即便法国军队正被联军打得节节败退,可罗维雷家的人却依旧在罗马城大摇大摆,甚至还和某个那不勒斯来的土财主做起了生意。
不过这倒也可以理解,虽然法国人是入侵者,但论起拐弯抹角的关系也不能说完全就和意大利不沾边,而且因为大家都是基督徒,即便打生打死,可依旧是欧洲人自己的事,用一句略微不太恰当的话比喻,这叫“肉烂也烂锅里”,毕竟也没便宜外人。
但是,和奥斯曼人勾结,给异教徒当带路党,甚至还隐藏了一支异教徒的军队,这可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当听到那个男人说到那些藏在山坳营地里的人有一面有着新月和星星图案的旗帜时,亚历山大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人是奥斯曼人。
这是因为这图案的确是太容易让人想到那个如今能让整个欧洲都忐忑不安的帝国了。
可随后他就又觉得这有些荒唐,毕竟也许几个奥斯曼人可以混到欧洲寻访刺探,但是一支军队是怎么也不可能瞒得住人的。
而且接下来那个男人说那些人还都是欧洲人,就更让他觉得那想法实在荒谬。
可是那些人究竟是谁,考伦坡又为什么要把他们藏起来不让人知道,亚历山大一时却想不明白。
而且想想考伦坡怎么说也是米兰贵族,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有什么原因会不顾一切的与奥斯曼人勾结。
“大人怎么办,”保罗·布萨科在旁边问,一直以来布萨科都是沉默的,可现在他也不由因为这个意外消息有点沉不住起气了“要不要派人告诉卡罗让他带人上山?”
卡罗的军队如今正驻扎在距矿场不很远的半山腰的一片台地上,布萨科只带着十几个猎卫兵跟在亚历山大身边,现在听到的消息显然让布萨科感到了危机。
亚历山大轻轻摇头,他继续问男人:“你告诉我那个山坳在什么地方,然后我会让我的人带你们离开这里。”
男人紧张的点点头,也许是说出了一直闷在心里的秘密,他显得轻松了很多,而且也开始为自己以后担心起来。
亚历山大仔细听着男人的描述,他手里没有地图,当然无法只通过男人的形容知道具体位置,不过男人的腿伤让他根本不能当不了向导。
男人似乎也知道只是自己这么说无法说清,而且想想眼前这位领主老爷可能会让他他当向导,男人就赶紧说:“大人,矿主老爷的手下应该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因为我看到过有他的人曾经进过那片山坳。”
亚历山大心头一动,他看了看布萨科,而卫队长也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之前那个被他手下打昏的盯梢的家伙。
“但愿那家伙还没醒过来。”布萨科吩咐之前落下拦截那个尾巴的卫兵立刻回去找那个倒霉鬼,然后他打量着那对夫妻看了眼亚历山大。
“让他们先跟着我们。”亚历山大明白布萨科的意思,在查清事情真假之前他自然不会放这对夫妻走,而且即便事情是真,也不可能立刻放了他们,无论如何考伦坡都是米兰贵族,要想证明他正在进行什么阴谋,总需要些证据,这对夫妻也许到时候还会有用。
男人好像要争辩什么,可看到身边卫兵可怕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放心,只要听话领主老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听着布萨科说出这话时,亚历山大瞬间有自己就是那种典型反派的感觉。
那两个卫兵很快就回来了,不过让人沮丧的是,被他们打昏扔在路边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应该是他们离开不久就醒过来逃回去了。
“那个人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了的,”男人立刻紧张起来,他更担心亚历山大会让他当向导“我的腿不能动的,把我抬到这来已经够我受的了。”
“老爷,”女些犹豫又带着恐惧的声音响起,男人愕然的看到女人慢慢站起来怯怯的看着亚历山大“我也许可以带你们去那个山坳,虽然我不认识那个地方,不过至少知道个大概。”
男人要张嘴说话,可看看四周那些当兵的还是闭上了嘴。
“你叫什么?”亚历山大随口问,却没想到女人的脸色忽然就变了,而旁边男人更是露出了掺杂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惶恐的神色。
好像误会了什么,亚历山大暗暗摇头,不过他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耽误时间,所以随意摆摆手做了我无所谓的手势不再理会忐忑不安的那对夫妻,带着布萨科走向一旁。
“大人,那个被打昏的家伙可能回去报信了,”布萨科低声说“也许您现在应该立刻和卡罗他们会合。”
亚历山大慢慢摇头,当听说那个盯梢的不见之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下山和卡罗会合。
他相信哪怕山坳里真的藏着一支军队,除非考伦坡彻底和波吉亚家决裂,否则只要他回到自己的人那边就不会有太大危险,而且即便正面交锋,除非那支奇怪的军队是奥斯曼苏丹那堪称当世无可睥睨的皇家禁卫军,否则以波西米亚骑兵和阿格里火枪兵的配合,即便无法取胜,掩护他脱离险境总是可以的。
不过随后他就觉得事情也许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那个之前跟踪他的人被打昏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是要来见这个男人的,所以虽然把人家拍出来的人打昏的确有些过分,可换成任何人大概都不会喜欢有人鬼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发现之后教训一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说起来只是让人打昏盯梢的尾巴,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这么一想,亚历山大最终下了决心。
“布萨科,你跟着那女人去找那个营地,我要回到考伦坡的房子去。”看着布萨科要开口,亚历山大直接摆手阻止了他“不要说了,我想我回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就这么走了才会引起怀疑,不过还是派个人去告诉卡罗做好准备,另外你把你的火枪还有弹药都给我留下,”
布萨科要说什么,可看着亚历山大毋庸置疑的神色只能把身上的火枪摘下来递给要跟着亚历山大回去的卫兵,因为披着防寒的披风,没有人注意到这些人身上不但带了好几支火枪,而且挂满了装着弹丸和药囊的袋子。
“听着,如果找到了那个地方不要轻举妄动,保罗我知道你是个猎人,所有我现在要你继续当个猎人,而敌人就是猎物,所以不要轻易惊动他们懂吗?”
保罗·布萨科点点头,他的心里忽然有些热乎乎的。
说起来自从跟着领主老爷离开阿格里之后,保罗多少真有些想以前打猎的时光了,那种隐蔽在暗处等待猎物的期待,和看着猎物走进陷阱时的兴奋让他很怀念。
不过跟着领主老爷也不错,特别是在见识过罗马的繁华和经历了几次战斗后,保罗有时候也在想如果让他回到阿格里继续打猎或是回到地里干活,他是不是还能忍受住那种平凡却毫无波澜的生活。
可现在保罗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但有了次重新回味打猎生涯的机会,还能继续跟着领主老爷,这让他不由感动很满意,
只是这次的猎物,不是野猪黑熊,而是和他一样的人。
就在亚历山大琢磨对策的时候,康妮欧·马林达奥正脸色阴沉的看着站在对面的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这个少年头上有个很明显的鼓包,那是被阿格里人很不客气的用拳头砸中的地方,他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原本矿场就到处都是脏乎乎的煤灰,而现在他身上的衣服更是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没想到他们会发现我,他们的人真的都很警惕,”少年似乎想要分辩,可看着康妮欧沉沉的脸又低下声去,他小心的问“我把事情搞砸了是吗?”
“是的,”康妮欧神色不愉的说“知道有人跟踪他,那个贡布雷现在一定很恼火。”
“那我们怎么办?”少年有些沮丧的问“我真没想到他手下的人那么小心,我以前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因为以前你遇到的都是些笨蛋,”康妮欧哼了声,她站起来来回走着,嘴里还不时发出一声低低自语,然后她停下来问到“在你被发现之前,注意到他去了哪里吗?”
少年回忆了一下才说:“他们好像只是随便走,不过好像是要下山。”
下山?康妮欧微微一愣,她先皱皱眉梢,当看到少年用手摸着头上的鼓包微微裂嘴后,她想了想伸出了双手:“过来。”
少年略微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当康妮欧的手摸到他额头上时,少年疼得不由龇了龇牙。
“很疼吗?”康妮欧轻声问,看到少年苦着脸点头,她脸上就更加阴沉“放心我不会放过那个贡布雷的,他如果挡我们的事,我就会除掉他。”
“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少年放低声音问。
康妮欧看了眼少年,缓缓点头说:“没错,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其他人不能坏了咱们的事,这个贡布雷也不行。”
少年张嘴要说什么,康妮欧已经继续说:“听着朱利安,你现在去上点药,然后回自己的房子去,如果那个贡布雷回来我不想让他看到你,否则会很麻烦。”
“他还会回来?”少年似乎吓了一跳“他手下的那些人很凶的,我去找考伦坡回来,让他保护你。”
“别去笨蛋,”康妮欧恼火的拉住少年“你以为我对付不了一个西西里来的乡巴佬吗?”
“可是……”
少年有些担忧的还要说什么,却已经被康妮欧摆手打断。
“好了,快离开这里,也许那个贡布雷很快就回来了。”
好像是为了验证康妮欧的话,一直站在窗边的女仆忽然有些惊慌的低声说:“小姐,那个贡布雷老爷回来了,就在外面。”
康妮欧立刻推着少年走到墙边打开一扇暗门把他推进去,暗门刚刚关上,亚历山大已经走进了方厅。
康妮欧站在暗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亚历山大,注意到亚历山大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就慢慢走到那幅画前的榻边坐下来。
“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大人,我看你的神色不是很好。”
康妮欧平静的问到,眼睛一眨不眨的注意着亚历山大脸上的变化,同时她的心里暗暗琢磨,我不可能让个西西里乡巴佬坏了我的事,哪怕这个人也许不太好对付。
“夫人,我想知道是谁在盯我的梢,”亚历山大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康妮欧的话“也许这需要由考伦坡大人回答,那么请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康妮欧嘴角微微绷紧,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人逼迫的感觉,特别是在她认为一切都已经在掌握之中后,就更不喜欢。
“大人,你这种态度未免太无理了,”康妮欧站起来愤怒的说“也许你认为对一个已经失去了家族保护和一切的女人耍威风是种乐,可我不会这么随便让你如意的。”
说着康妮欧转身就要向厅外走去。
但是亚历山大却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康妮欧大吃一惊,她想过也许亚历山大会因为生气被人跟踪而来质问她,可总是会有些顾忌。
但是现在被他抓住了手臂,康妮欧不由紧张起来。
“我想你得给个解释,夫人。”亚历山大冷冷的说,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感觉,眼前的女人似乎在隐瞒什么,或者说她的愤怒和冷漠倒像是某种掩饰,这让亚历山大觉得也许她并不只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被考伦坡胁迫,而是知道更多的事情。
康妮欧硬邦邦的直着身子和亚历山大对视着,过了好一会,她忽然轻轻一笑。
“那么你都想知道什么呢,贡布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