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瓦尼的判断很准确,或者说是奥斯曼人的威胁的确已经让欧洲人几乎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自从君士坦丁堡失陷之后的几十年间,欧洲人就始终等待着一个让他们害怕到反而希望尽快能出现的结果,那就是奥斯曼人的入侵。
当奥斯曼人终于“回应”了欧洲人的这种期盼,暴露出对他们对欧罗巴大陆的野心之后,欧洲人这才以一种“终于还是来了”的心思,开始面对那个来自东方的可怕敌人。
乔瓦尼猜测皮蒂留诺会派人向威尼斯请求停战的判断很快得到了证实,奥斯曼人的威胁让威尼斯人决定的尽快结束这场与教廷之间的纠纷战争,所以当皮蒂留诺派来使者要求谈判时,亚历山大就成了与威尼斯人谈判代表。
5月15日,这一天对威尼斯副将皮蒂留诺来说是个很糟糕的日子,两年前他带领军队与法国人交战,在取得了战胜和驱逐法军的胜利之后,却因为损失惨重令威尼斯总督不满以至只得到个副将的头衔。
而如今,这场原本被他寄予厚望的与教廷的战争又因为奥斯曼人这么草草收场,甚至如果仔细清点这场短命战争自始至终的经过就会发现,联军不但没有捞到任何好处,甚至还因为连续的两次失利,在谈判的时候正处于下风。
而这两次失利,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皮蒂留诺不会象其他人那样认为奥拉尔之战都是那个卡尔吉诺的杰作,当他从逃回去的米兰和威尼斯人那里仔细听取了经过之后他就意识到,那场失败完全是因为在奥拉尔镇子里发生的意外而导致的,至于米兰人擅自离开战场才是造成重大损失的原因,皮蒂留诺反而不是太看重。
那个蒙蒂纳伯爵是怎么做到的,这才是让皮蒂留诺注意的地方。
副将不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可并不认为这是计划好的,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次很巧妙的抓住了时机而取得胜利的绝好例子,他相信如果再来一次联盟就未必能有这么幸运了,不过他还是觉得那位蒙蒂纳伯爵的确是不简单的。
至少这个人敢于用只有那么少的军队对付米兰人,就是这份勇敢就让皮蒂留诺觉得应该引起重视。
所以当听说和他谈判的就是这位年轻伯爵时,皮蒂留诺表现出了很高的兴趣,他甚至主动提出为了公平起见愿意与亚历山大在双方军队中间的某个地方见面。
而当双方在距雷亚罗城外不远处的一座修道院里见到时,皮蒂留诺表现出的大度很是让他自己随员们感到意外。
很多人都知道皮蒂留诺并不是个心胸很宽广的人,在与法国人的战争结束后,他因为没有得到自认应得的待遇和地位怨言不少,甚至在一些公开场合都隐晦的表示过内心里的不满。
这也是令他与威尼斯总督巴巴瑞格的关系曾经一度紧张的原因之一。
所以现在看到皮蒂留诺对给他造成两次麻烦的亚历山大表现出少有的尊重,很多熟悉他性格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亚历山大却能多少猜出这位威尼斯副将这么做的原因。
皮蒂留诺这样干只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他并不是败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罢了。
所谓抬高对手为的其实是抬高自己,这就是皮蒂留诺如今的心思。
亚历山大并不想搀和威尼斯人的那些事,他的目的就是通过谈判迅速结束这场战争。
如果说之前他迫切的希望通过一场战争让他能趁机获取蒙蒂纳的领地,那么现在他希望战争尽快结束心思也同样迫切,所以当乔瓦尼提出由他和威尼斯人谈判之后,亚历山大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至于说乔瓦尼的那些许诺,亚历山大并没有放在心上。
能够得到一个波吉亚家举足轻重人物的支持看上去的确很重要,但是只要回头想想这家人都干过些什么,亚历山大就觉得还是不要对这家人抱什么希望了。
至于乔瓦尼说的帮助他就是帮自己,亚历山大倒是相信那是实话,只是这位大舅子的寿命显然已经快要走到人生尽头,也许回到罗马之后很快就要去见上帝,这么一想他的许诺也就无足轻重了。
皮蒂留诺是个很硕壮的胖子,一个标志性的鹰钩鼻突出在硕大的脑袋上,一看就让人印象深刻。
修道院已经提前接到了通知,所以5月15日这一天没有对教民们开放,在略显空旷的走廊上,一张桌子横在中间,除了双方各自携带的五名随从就没有任何其他人双方代表隔着桌子相互打量,同时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始这看似多少有些艰难的谈判。
乔瓦尼给出的条件简单却又苛刻,威尼斯人必须无条件的撤出罗马涅,同时要赔偿一笔弗洛林的战争赔款,而米兰人要在撤退的同时支付一笔弗洛林的军费给教廷,同时还要公开承认乔瓦尼·斯福尔扎是正常病逝。
这样的条件显然不是威尼斯人能接受的,退出罗马涅看来是势在必行,否则双方也不会坐到一起,但是总共高达弗洛林的赔款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
“伯爵,大概你的将军没有弄清楚现在大家的处境,”皮蒂留诺慢条斯理的说“我们大家现在都在面临一场自从2个世纪前蒙古人入侵以来最大的危机,甚至和蒙古人比起来我们现在的敌人更加危险,因为蒙古人只是试图消灭我们的肉体,而奥斯曼人要消灭的是我们信仰。”
威尼斯副将指了指自己胸口,那个地方乌黑发亮的胸甲被他敲得咚咚响。
“所以在这个时候我认为我们大家应该做的是尽快结束这场基督徒之间纠纷,而不是用这种消耗让异教徒从中牟利,所以甘迪诺公爵的这种无理条件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亚历山大安静的听着,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当提出条件后会是这个反应,毕竟乔瓦尼完全是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提出的条件,而威尼斯人是不可能接受如此苛责的条件的。
这场谈判注定不会很快有结果。
扭头看了看走廊外面院子里郁郁葱葱已经显得异常茂密的树冠,亚历山大向脸色难看的威尼斯副将轻轻一笑。
“尊敬的将军,我想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谈谈,”亚历山大稍微琢磨了一下接着说“应该是还有差不多一个月这么久够我们挥霍了。”
皮蒂留诺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他有点不太明白亚历山大的意思。
威尼斯副将当然不知道,亚历山大会说出一个月的时间,是因为他记得如果按原来轨迹,乔瓦尼将会在一个月后,也就是说1497年6月中旬的某一天,被人发现死在罗马城的台伯河里。
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是如今罗马城里最炙热可热,也是最引人注意的一个人了。
甚至这位奥斯曼苏丹使者的风头一时间压住了贡萨洛和科茨察赫。
大队的岁随从,奢华的排场,还有傲慢中透着无比自信的言谈举止,一时间罗马人如醉如痴的对这位东方使者着了迷。
很多人想尽办法试图拜访这位苏丹使者的,更多的人希望能通过与这位苏丹亲信建立友谊为将来某一天的到来留下条后路。
对于这些趋之若鹜的罗马人,阿斯胡尔克表现出了一个贵族应有的礼貌和风度,他虽然骄傲却得体的对待每一个来拜访他的人,而人们离开时,除了感叹这位东方使者那近乎奢靡到了极致的生活之外,又不禁被他那令人意外的博学而震惊。
阿斯胡尔克显然是个很有天赋的人,至少在语言天赋方面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听着他娴熟的使用希腊,拉丁,法语,甚至是德语与不同的客人熟络的交谈,如果不是他身上那典型东方特征的服饰,人们甚至会认为他是某位享誉欧洲的学者而不是来自东方,带来战争企图的苏丹特使。
而阿斯胡尔克最让罗马人称道的,是他的慷慨大方。
在进入罗马城的第一天,还不等人们从他那浩浩荡荡的庞大随员队伍的规模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阿斯胡尔克就下令买下了一栋位于大斗兽场不远处的奢华宫殿。
而据卖出这座宫殿的原主人说,他之所以肯卖掉自己的祖宅,是因为苏丹特使付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拒绝的数目”。
然后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开始出现在阿斯胡尔克的新家,从奢华到极致的家具到珍贵异常的羊毛地毯,从精美舒适的卧榻到雕刻细腻的痰盂,还有就是那些虽然看不到真面目,可只要猜猜就让人浮现连篇的美丽女奴,阿斯胡尔克给罗马带来了一场由东方席卷而来的异国旋风。
可是这些却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罗马人关注的,是经由他带来的奥斯曼帝国的战争威胁。
从很久之前开始,奥斯曼人就试图建立一个强大而又辽阔的帝国,到了号称君士坦丁堡征服者的穆罕默德二世的时候,这个愿望终于从梦想渐渐变成了现实。
在彻底覆灭东罗马之后,苏丹的目光投向了广袤欧罗巴大陆。
在经历了开始在巴尔干的意外挫折之后,做为穆罕默德二世的继承人,巴耶塞特二世完成了他的父亲没有能实现的目标——把几乎整个巴尔干囊获怀中。
现在,只有亚德里亚海这一水之隔的屏障成为了唯一的倚仗,而奥斯曼的舰队随时可能渡海而来,横扫意大利。
罗马人真的害怕了,民众们纷纷涌进教堂祈求上帝的帮助,而贵族们则向亚历山大六世进言,希望能尽快停止与威尼斯人之间的战争。
相对于惊慌失措的罗马人,教皇亚历山六世却表现出少有的冷静,这甚至让做为使者的阿斯胡尔克在提到这位教皇的时候也不禁盛赞他的从容与智慧。
对苏丹的使者,亚历山大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他吩咐人粉刷了用来与阿斯胡尔克会面的房间,而且还下令专门置办了大批崭新的炊具以备使者的专用厨子使用,当使者前来觐见他的时候,亚历山大六世破例免了使者的吻手礼。
这一切在显示出教皇的雍容大度的同时,似乎预示着对那位如今远在东方的强大君主的敬畏。
但是当很多人不免这么认为时,亚历山大六世却对阿斯胡尔克带来的苏丹开出的条件表现出了少有的冷漠。
“那个阿斯胡尔克在恐吓我,”亚历山大六世这样对他的秘书说“他在君士坦丁堡的主人正在策划一场试图毁灭整个基督文明的战争,而他就是那个巴耶塞特二世的先锋,不过如果他们认为用恐吓就能吓住我那就是错了。”
“所有的苏丹都认为自己是王中之王,”看着教皇脸上沉沉的脸色,诺梅洛琢磨着措辞“也许您对苏丹本人不应该表现的太过严厉,较为灵活的态度有时候会更好些。”
“诺梅洛,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亚历山大六世不客气的打断了秘书的话“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你要明白如果我哪怕暴露出一点怯懦和让步,那些随时都在盯着我的敌人都会毫不留情的趁机向我发动进攻,他们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在我的身上。他们会以我的软弱为借口攻击我,甚至如果可能他们会另外推出某个人执掌枢机,然后就只要耐心的等着我死掉之后就可以让他们满意的那个人当上教皇了。”
诺梅洛无声点点头,他知道亚历山大六世指的某个人其实就是老罗维雷。
暂时的联盟只是让双方的矛盾被压制下去,也许只要某个时候的一个小小的借口,就能让原本隐忍下去的双方彻底爆发。
而诺梅洛也不得不承认,教皇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也许其他人可以因为奥斯曼人的强大退让妥协,但是做为整个基督世界共同的领袖,身为教皇的亚历山大六世却只能奋起抗争。
这也许并非他的本意,但却是唯一正确,也是唯一能够选择的道路。
否则,只是一个向教徒屈服的罪名,就足以能让亚历山大六世成为教廷历史上少有的那些被罢黜的教皇中的一个。
“那么您决定怎么回复苏丹提出来这些条件,”诺梅洛的看看桌上用金箔蚀刻而成的这封信札,只是这些名贵的材料和上面开头那一长串令人头昏眼花的头衔,就足以现实出东方苏丹的奢侈和威严。
“是的,我已经想好怎么回应,”亚历山大六世站起来来回在房间里走动“我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巴耶塞特二世对神圣的教廷提出来的这些条件,更要让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正在面临什么样的巨大危险。”
“难道您打算发动一次圣战?”诺梅洛愕然的看着亚历山大六世,虽然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是教皇那坚决的态度却又让他觉得这并非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圣战?”亚历山大六世反问了一句,然后摆了摆手“如果这是5个世纪前,如果我是伟大的乌尔班二世,也许我会这么做,甚至即便是100年前我也可以这么做,但是现在这是不可能了。”
亚历山大六世说着略显落寞摇了摇头,可随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虽然我们不能发动一场圣战,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位苏丹就能为所欲为。”
亚历山大六世说着向他的秘书下达了命令。
“给乔瓦尼写一封信,告诉他尽快结束与威尼斯人的战争,另外再去告诉他们,我要召开一次枢机会议。”
“遵命陛下。”
诺美楼微微鞠躬,当他抬起头来时,恰好看到教皇紧盯着墙上十字架的双眼中闪动的兴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