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的天气,地面都冻得硬邦邦的,用力一锄头下去,只能刨起几块碎土土坷垃,可地上连个浅坑都见不到。
一个老人弓着腰费力的举起工具砸到地上,像是和眼前的土地有仇似的,可这都是白费力气,这么冷的天,干什么都好像提不起劲头。
阴沉的天空中闪过一丝亮光,久违的阳光从云层里露出点影子,可接着就又被乌云挡住,刚刚有点暖意就又阴冷下来,让拿着锄头干活的老人不由缩缩脖子。
“爷爷看!”一个在旁边正在地里帮着翻土的孩子突然叫起来,同时指着远处叫着。
老人直起身子顺着孙子指的方向看去,很快就看到了一串小小的影子正渐渐向他们这么奔来。
“干活,别管闲事。”老人呵斥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干地里的活。
这年头你来我往的各路人马实在太多了,特别是这块地方,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怎么就都看准了这穷乡僻壤的,不是你就是我的争来争去。
说起来老头都不记得自己给几位老爷交过税了,如果不是这片地方算是难得的能种出庄稼的好土地,就是这不停的上税他们一家今年可能就要饿肚子了。
土地才是个好东西啊,翻开土种下种子,明年就能有个好收成。
老头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争来争去的是为什么,大概也是为了土地,可那得是多少土地才能让那些人拼了命的打成那个样子。
老头的大儿子就是被征走跟着个老爷去打仗了,然后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而小儿子居然还活泛着心思也要去当兵,因为据说那样能赚很多钱,难道不知道土地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老头从腰上拿出挂着的水罐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走过来的孙子。
那孩子虽然接了水罐,眼神却一直盯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那队骑兵,然后他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东西似的微微张开嘴,同时用力抻着爷爷的衣角,示意他看看。
老头其实并不是不注意那些骑兵,不过他知道这时候最好低头干活,看得多了可能就会招来祸事。
现在孙子一直抻他衣服,他就不能不抬头看过去,要不就显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这么一看,老头就知道为什么孙子会那个样子了。
那队骑兵衣着博杂,一看就不是一支队伍,看他们的旗帜倒好像是来自很多不同地方,这倒是没什么,让老头祖孙意外的,是在队伍当中居然看到个女人的身影。
老头见过很多人了,所以一看就知道这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从那彪悍身形和狰狞的神态上就能知道,他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所以当他们飞快的冲进地里,甚至还踩翻了老头放在地边上的几个口袋,里面的冬种洒得满地都是时,老头也没有露出一点不满的样子,只是用力拽住孙子,不让他乱动。
不过那队骑兵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个脸上满是灰土的男人催马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老头面前嘴里吐出白气问着:“卡丘利察的库拉什骑士是住在这里吗?”
老头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人说的库拉什骑士就是如今他们家和附近几个村子的老爷,说起来这位库拉什骑士成为村子老爷的日子算是最长的,因为之前那些老爷大多没收上2年租子就要么被人赶跑要么就被杀掉了。
可库拉什老爷已经在这个村子呆了快5年了,虽然也有些人来找茬,却都被他狠狠的教训了,有些逃掉了,有些则干脆丢了性命。
也许库拉什骑士老爷杀得人太多,村子里有传言说,每到夜里就能听到库拉什大宅子那边传来死人的哀嚎声。
老头当然不会没事和这些人说这个,如果他们是库拉什老爷的朋友,那就是在说老爷坏话,如果是敌人,说不听他们以为他是在帮着老爷恐吓他们。
“老爷在自家的宅子里,就在过了那座山,”老头指了指远处,然后又小心的补了句“不过老爷就是拉库什,不是什么卡丘利察的。”
“你当然不知道他是谁。”
那个男人调转马头回到同伴当中,他先是说了句什么,然后又特意向那个头脸都包得很严实的女人低声说了两句话。
老头祖孙好奇的看着,虽然包裹的严实,可他们还是能看出那应该是个年轻的女人,在这种地方看到这么个年轻女人和这样一群人在一起原本就很奇怪,而且她还似乎很受这些人的重视,这让老头祖孙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个男人发出了声吆喝,不过就在队伍似乎要继续前进时,那个女人忽然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她带马向前来到老头祖孙面前,在祖孙忐忑不安的注视下,她想了想然后回身向一个人做了个手势。
那个人有点无奈的摇摇头,不过还是跟上来同时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个金币扔给老头。
“这是赔你踩坏的种子,”那人说完看了的眼那女人,露出个“可以了吧”的神色。
年轻女人无声的点点头,然后又回来向老头祖孙看了眼,这才拉动缰绳回到队伍里。
看到那支队伍飞快的消失在远处,老头这才看看手里的金币,一个金格尼,这可是个好东西。
老头把金币放在嘴里用力咬了下,看着上面浅浅的牙印露出了笑容。
“是真的金币,”老头对孙子说,他没想到在这么个大冷天里遇到件好事,虽然那些种子被踩烂了有点可惜,可这个金币足够抵消损失了。
“爷爷你注意到了吗,那个女人的眼睛,好美。”孙子则愣愣看着那队人消失的背影一脸的憧憬“不知道除了眼睛她其他地方是不是也那么好看。”
“别想了傻小子,那样的女孩子不是我们能胡乱想的,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种地,别学你叔叔的样子。”
说到这老头忽然一顿,然后猛然转过身看着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
“说到你叔叔,好像他前几天出门的时候就说过要去拉库什骑士那里找份差事,上帝保佑他们可别是去找茬的。”
卡丘利察的库拉什骑士是这块土地的主人,不过正如老头说的,当地人只知道拉库什骑士,至于他是从哪来的知道的却不多。
不过当他拿着有着国王印鉴的封赏文书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正是这里最混乱那个时期。
随着早些年奥斯曼人的入侵,很多地方的领主和骑士都参加抵抗异教徒的战争去了。
结果就是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回来,而幸运的活下来或是那些根本就没去的贵族老爷们,开始趁机吞并无主的土地,从悄悄的把邻居家的界碑拆掉挪动位置,到干脆公然把一些失去了主人的土地归为己有,各种纷争那段时间是层出不穷。
拉库什骑士是有国王封赏证书的,但是当他到了的这里后却发现,原本应该封给他的土地早就被当地一个贵族吞没了。
于是拉库什骑士就去找那个贵族讲道理,结果就是他最终把那个人的脑袋插在了属于他的土地的木桩上做成了界碑。
这么干似乎有些残忍,甚至有点异教徒风格了。
但是在这里这么做显然是起到了很大的威慑作用,至少拉库什骑士继承土地的过程很顺利,直到那个贵族的亲戚们听说了这事之后开始报复。
这就看出拉库什骑士的厉害了,他连连打败了好几批来寻仇的敌人,而且他的手段也很残忍,除了侥幸能够逃走或是没有当场死掉的,在战斗中他总是用最凶残的手段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死掉的人那可怕的惨相让他的敌人和他土地上的佃户都吓得不轻。
不过自从拉库什骑士来了之后,这片土地倒是也平静了不少日子,至少已经好好几年不用时不时的被告知又换了主人。
至于骑士老爷那些找上门来打打杀杀的事,和当地人没什么关系。
就如老头所说,拉库什住在这块荒地山后的宅子里,至于是不是个大宅子就各有看法了,至少在这些来访者很多人眼里,这里就是穷乡僻壤的乡下,如果不是因为要找这个叫拉库什的,他们是不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受这个罪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所谓的大宅子其实就是几间不算很大的木头房子,房子外有一圈木头围墙,似乎是用来防范野猪的,从围墙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应该有一层平台,里面的人站在上面抵御外敌。
走进院子就可以到整座房子,从敞开的大门向主厅望进去,可以看到中间挖空的木头地板中央一个很大的地炉,里面熊熊的火光把支撑着房子的支柱映出一道道晃动的影子。
一个身上披着件厚实皮毛坎肩的男人从房子里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身材魁梧,头发很长披散在肩膀上,手里拿着个缺了个口的酒壶边走边一口口的喝着。
“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男人口齿含糊的问,从他醉眼朦胧的样子看,他大概根本就分辨不出眼前这些人的长相。
“卡丘利察的库拉什?”之前那个问路的男人从队伍里缓缓出来,看着眼前醉醺醺的大汉,他用马鞭挑了挑头上的皮帽子“告诉我你是库拉什吗?”
“是,我是库拉什,”醉汉往嘴里灌了口酒,身子歪歪斜斜的来到那人面前,仰着头看着他“有什么事情吗,老爷?”
对那人透着夸张的讽刺视若无睹,马上的男人带着马围着站在地上的醉汉缓缓绕着圈。
当重新回到醉汉面前时,男人才冷冷的说:“卡丘利察的库拉什,以希腊真正的主人的名义,你已经被征召进了与奥斯曼人作战的军队,带上你的人和武器,准备为国王战斗吧。”
男人说完就准备调转马头回到队伍里的,但是一个突兀的声音却让他不由停住了脚步。
“不。”
声音简单干脆,没有任何犹豫。
男人带动马缰的手顿住,他慢慢带马向前来到醉汉面前,先是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平静的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不。”
醉汉满不在乎的回答,说着还抬手喝了口酒。
男人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马鞭在手里微微掂着,突然随着手腕扬起,马鞭带着凛冽的风声和尖啸向着醉汉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
但这个人显然低估了面前看上去似乎连脚下都站不稳的醉汉,就在他的鞭子刚挥到一半时,他的手腕已经被牢牢抓住,同时醉汉的另一只手飞快探到他的腰间!
在这个骑士还没明白过来时,随着一道亮光掠过,他腰间的佩剑已经被醉汉从剑鞘里抽了出来,锋利而冰冷的剑尖瞬间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后面的人发出一阵惊呼,有些人纷纷拔出了武器,而这时醉汉已经用力把那个骑士从马上拽下来。
他手里的剑紧紧压在骑士的脖子上,嘴里吐着酒气用嬉戏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一群人。
“听着,我已经为国王尽过义务,而且我保证我打过的那些仗比你们任何人都多,所以别来打扰我了,我不想再为除了我自己之外的任何杀人,所以你们赶紧离开我的土地。”
“立刻放开爵爷大人,”一个随从挥舞着武器似乎想要救下他的主人,但是他刚刚冲到面前,却因为看到架在主人脖子上的剑不禁犹豫,就在这短暂一瞬,那个醉汉却已经趁机突然用剑向前一挑,在那个侍从的惨叫中,他的手腕已经被醉汉用剑脊狠狠砸中,趁着他武器落地,身子弯下,醉汉抬起腿来一脚踹在了那个随从肩膀上,把他踢得向后翻滚着栽到在院子里结了冰的水塘里。
“看看你们这些笨蛋,你们还想和奥斯曼人交战,在家里等死的老人都比你们健壮。”醉汉再次把剑压在那个骑士脖子上,令那些试图冲上来的人骑士不得不停下脚步“听着我不管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别再来打扰我,否则我不会客气的。”
醉汉一边说一边弯腰准备拾起扔在地上的酒瓶。
“砰!”一声似是弓弦的声响从对面传来,同时一缕寒风迎面而来!
醉汉瞬间警惕的拽着那个骑士向后退去,接着他就看到一抹黑影随着“啪”的脆响,正中酒瓶。
瞬间碎片四射的,酒瓶四分五裂。
库拉什愕然的抬起头,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已经不会让他感到畏惧,只是他有点好奇的是,如果没有猜错,那个射出如此准确一箭的,似乎是这些人当中那个看上去很显眼的年轻女人。
或者应该说是女孩,因为即便她穿着很厚实的衣服,脸上也包裹的很严实,库拉什还是能看出她的年龄应该不大。
女孩慢慢催马向前,立刻有个人紧跟在她的身后。
“哈,一个女孩子,这可真是很少见啊,奥斯曼人已经吓得你们现在连女人都要征召了吗?”
“闭上你的臭嘴,”被剑锋压着喉咙的骑士奋力挣扎着“她是你的主人,你要向她下跪行礼。”
“我的主人是上帝,”库拉什用力一拽骑士的衣领“如果你不老实我现在就让你去见我的主人。”
“是吗,那我要看看据说杀死过100个奥斯曼人的库拉什骑士怎么要我的命,”骑士毫不畏惧的又用力挣扎了两下,却被库拉什用剑柄敲在颈后瞬间昏头转向。
“他说的没错,”跟在女孩身后的那个随从模样的人带马向前,来到和女孩并排的位置停下里“她是你的主人,你应该尊她为主。”
“开什么玩笑?”
库拉什有点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些人,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队人马后面的士兵手里举着的一面面的旗帜。
“尤比亚,赛维提斯,色雷斯,居然还有特兰西瓦尼亚,”库拉什意外的在那些旗帜当中看到了几面让他意想不到的旗帜,而真正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些旗帜当中还有一面既陌生又熟悉的旗帜。
红底金色与白色的十字与那特有的双头雄鹰的标志,让库拉什不禁目瞪口呆,他发誓自己没有看错,但是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面旗帜会出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卡丘利察的库拉什,在你面前的是罗马帝国的后裔,最后的东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君士坦丁堡与罗马人的皇帝的继承者。”那个人说着看向旁边的女孩。
在库拉什愕然的注视下,女孩摘下了包裹在脸上的围巾。
一张健康的,如同象牙般肌肤的脸出现在了骑士的面前。
一双很大很美的眼睛定定的盯视着站在面前的骑士,
“索菲娅·亚历山德拉·巴列奥略,”那个人向着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库拉什大声宣布“在你面前的是罗马正统存在的证明,就如吉拉斯骑士说的那样,她是你的君主,你应该称她为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