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督政府的次席政务秘书官大人走上他办公室那层楼的时候,看到几个脸熟的男人正坐在外间的走廊旁边的椅子上交头接耳。
看到次席政务秘书官大人,那几个一看衣着打扮就是商人的男人立刻站起来向他迎上来。
“尊敬的秘书官,我们正在等着您,”一个头发已经灰白的上了年纪的商人显然是这些人的带头人的老商人凑上去小心翼翼的说,看到秘书官大人向他投过来的眼神,老商人就微微腆了腆有点突出的肚皮,用略显骄傲的语气说“我是佛罗伦萨羊毛业公会的乔瓦尼·达特米拉,我想您应该还记得我。”
“我的确记得,”次席秘书官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是最早提出在行业公会里推行拉迪亚金币兑换的人,因为这个你可是赚了很大一笔啊。”
听秘书官这么一说,叫做乔瓦尼·达特米拉的老商人脸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倒也难怪他为此很自傲,正是因为他的长远眼光,他的家族在几年前那场波及整个佛罗伦萨的倾销大战中成为了当地商人中少有的发了大财的人之一,这个甚至连作为佛罗伦萨督政的萨齐都在私下里和人提起时颇为羡慕。
“大人,您知道这年头做生意也不容易啊,本小利大的事现在是不但是少了,而且因为经常打仗说不定还会落个血本无归,更何况现在这种样子,让我们也放心不下来。”
乔瓦尼·达特米拉一边絮絮叨叨,一边顺势跟着秘书官大人进了办公室,至于其他人是没有资格跟着进去的,所以只能一脸焦急的等在走廊里。
“好吧,说说有什么事吧,”次席秘书官坐下来看着对面的商人,他知道这个看上去不那么起眼的老头其实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影响,作为佛罗伦萨最主要的12个行业公会中最重要的羊毛产业公会带头人,这个乔瓦尼·达特米拉控制着一大票富有的商人,而这些商人又是很多佛罗伦萨议员背后的大金主,总之这是个即便是督政官萨齐也不愿意轻易得罪的人。
不过现在这个人会这么小心翼翼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次席秘书官却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个人显然很清楚在佛罗伦萨谁才是真正主事情的人。
而且马基雅弗利显然很得意自己如今的地位,毕竟以次席秘书官的身份,却能决定佛罗伦萨的命运,这在以往固然从来没有,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
而他会有如今的成就,固然是因为那位现在正在比萨的小小的女公爵,还有个原因就是当初他在热那亚人试图偷袭比萨的时候做出的明智选择和勇敢表现。
即便是到了现在,马基雅弗利每当在深夜里梦到那段经历都会被吓醒,有时候他甚至很奇怪当时的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庆幸的是他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还交上了好运。
“大人,法国人要来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要做些必要的准备?”
达特米拉老头的询问惊醒了忽然陷入回忆的次席秘书官,这让马基雅弗利有点不快的看了眼老头,然后悻悻的问:“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做什么准备?”
“也许法国人会占领佛罗伦萨,我记得几年前查理占领这里的时候曾经要求我们缴纳防务税,不知道现在的法国国王又会有个什么规矩?”
马基雅弗利皱了皱眉,他并不是反感老头的话,他知道对这些商人来说是不存在效忠谁的说法的,他们眼里唯一应该效忠的就是黄橙橙的金子,他担心的是是否所有商人都和这个达特米拉老头一样的想法。
马基雅弗利是相信亚历山大的,这其实也和忠诚毫无关系,他会这么信任亚历山大,只是以为以往的那些经验。
不过如果佛罗伦萨人真的都由于认为罗马忒西亚势必会失败而选择见风使舵,马基雅弗利也不会顽固不化的和所有人作对,那样做的人实在是愚蠢,即便他现在还身兼罗马忒西亚首席外交官的职责,可他至少很明智的不会在佛罗伦萨和所有人对着干。
心里这么想着,马基雅弗利决定先探探老头的口风。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羊毛业行会,或者是所有行会大家的意思?”
马基雅弗利看似不敬意的问,虽然他知道如果真是整个佛罗伦萨的行会都有了这种相反他肯定是会听到风声,不过他还是决定谨慎些,先弄清楚情况再做回应。
“这种事怎么可能大家意见一致,不过请放心如果需要我们完全可以让大家都加入进来,不过现在的关键还是罗马忒西亚公国,不是吗大人?”
达特米拉露出了一丝矜持的笑容,他知道次席秘书官在试探他,不过他也不是好对付的,现在他固然想要趁着法国人还没来之前给自己找条退路,不过对于罗马忒西亚公国他也并不是完全放弃,毕竟那位公爵以往创造的奇迹实在是太多,这一次虽然看起来很不妙,可未必不会再出现谁也想不到的结果。
所以他是不会因为眼前的变故而轻易放弃罗马忒西这条为他带来巨大财富的大船的。
马基雅弗利赞同的点点头,他明白这个老头已经差不多是在明着告诉他自己是在看风向,这让马基雅弗利暗暗恼火之余倒也佩服他的大胆和洒脱。
只是自己是不可能如这些商人这样可以随意的见风使舵了,在当初他选择把佛罗伦萨卖给比萨的时候,他就已经没了退路。
“佛罗伦萨已经决定加入神圣同盟,不论大家是否愿意,我们现在和罗马忒西亚都站在一起了,而且加入这个同盟的有很多,所以这个时候做选择还是要……”
刚要说“还要谨慎”的马基雅弗利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随着房门打开,不等仆人通报,一个看上去有些急匆匆的青年人已经闯了进来。
罗恩左·萨巴蒂尼一脸焦急的样子让马基雅弗利有些意外,这个原本是来佛罗伦萨学习艺术的年轻人因为遭受的打击已经让他对艺术产生了很大的怀疑,特别是在亲眼看到了他一直为之敬仰的波提切利居然因为萨伏那洛拉的蛊惑焚毁了他晚年那些珍贵的杰作,而且还对艺术大加鞭挞,甚至称呼为堕落的毒药后,罗恩左·萨巴蒂尼已经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了。
因为这个他如今早已经放弃了成为一位艺术家的梦想,不过他也没有返回他的家乡博洛尼亚,而是留在了佛罗伦萨。
如今他已经是杰姆斯·哥伦布在佛罗伦萨建立的期货交易所的代理人,而且他干的还相当不错。
而据马基雅弗利所知,这些城市里的交易所除了是各地生意往来的枢纽,还是罗马忒西亚公爵设立在各地的情报中转站,经由那些几乎无孔不入的各行各业的商人,巨大数量的情报会被源源不断的送往公国的中心蒙蒂纳,在那里已经有一些由罗马忒西亚公爵以聘请官员名义从博洛尼亚和帕威亚大学招收的学生组成了一个驳杂的公爵侍从厅,那些情报都会被送到这个侍从厅里,以供筛选和判断。
所以现在看到罗恩左·萨巴蒂尼脸上那异样的神色,马基雅弗利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他立刻站了起来,在达特米拉见势不得不失望的告退后,他向罗恩左·萨巴蒂尼招招手:“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法国人已经到了佛罗伦萨城外?”
看到自认幽默的笑话并没有让罗恩左·萨巴蒂尼轻松下来,马基雅弗利知道事情可能真的不小。
“那个叫约瑟夫·马切尼的犹太人刚刚派人送来了封奇怪的信,我想您一定得看看。”
罗恩左·萨巴蒂尼小心的说,他把被捏得已经快要变形的信交给马基雅弗利,然后目光殷切的看着他,似乎希望他给自己解惑。
马基雅弗利打开皱巴巴的信纸,看着上面很简单的几句话,他先是和罗恩左·萨巴蒂尼一样有些茫然,然后就慢慢坐下来陷入了沉思。
“大人,如果我没有理解错,那个马切尼是要我们把所有手头的拉迪亚金币全部释放出去?”罗恩左·萨巴蒂尼问“可是您知道吗如果这样做……”
马基雅弗利不等罗恩左·萨巴蒂尼说完就抬起手挡住了他,他重新拿起那封信仔细看着,然后在信中找到了几个看似并不重要的词汇,他先是让罗恩左·萨巴蒂尼在房间里等着,而他自己单独到了里面的房间,从书架上众多的圣经中找到其中的一本翻了起来。
在一些特定的书页里,马基雅弗利很快找到了他需要的答案,当把这些词汇拼凑起来,变成一句有着某种特定含义的词句后,马基雅弗利不由先是微微张开嘴,然后抬头向着墙壁上的十字架望去。
“上帝宽恕我。”马基雅弗利低声自语一句,然后点燃了那封信。
当他走到外间时,他的眼神先是落在罗恩左·萨巴蒂尼脸上停了下,然后他伸出手揽着年轻人的肩膀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去做吧,有些东西是注定要来的,既然这样就让我们成为这一切的亲历者,或许在将来等到我们老了,这些经历会成为我们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财富。”
罗恩左·萨巴蒂尼是在忧心忡忡中离开次席政务秘书办公室的,离开前他注意到马基雅弗利再次把之前那个叫乔瓦尼·达特米拉的商人叫进了他的房间。
不过罗恩左·萨巴蒂尼并不知道,当达特米拉从次席政务秘书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因为过于古怪而吓了其他人一跳。
法国人的军队进入罗马涅境内了,这个消息几乎是在短短几天内就传遍了整个罗马忒西亚公国。
这让刚刚享受了短暂和平的民众不由再次绷紧了神经,而且和以往那些战争不同,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战争似乎突然就和自己牵扯上了关系,这可以从农夫们被纷纷组织起来开始训练使用武器,和各个大大小小的村庄乡镇开始宣布囤积粮食,布匹,车辆和葡萄酒看得出来。
似乎一夜之间,以往那种战争和平民无关的过去变得一去不复返了。
而且关于战争消息也和以前只是由过路的旅行者随便说说不同,几乎每天都有人特意跑到一些大村镇里告诉大家法国人如今在哪里,公爵的军队又在做什么。
时间一久,民众们渐渐的开始习惯了这种原本无关的事情成为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同时人们也开始使用“他们的军队”和“我们的军队”这样的称呼。
“听说法国人已经到了布拉坦,”在一个村子里,一个女人一边用力拧着衣服一边忧心忡忡的说“我不知道那地方在哪,不过听说很快就会到佛罗伦萨了,那不就是说他们要到我们这里了吗?”
“别听那些人胡说,”另一个胖墩墩的女人不高兴的反驳着“公爵的军队可是打败过奥斯曼人的,难道法国人会比奥斯曼人还厉害?”
“可是听说他们的军队有很多人的,我们还不到他们的一半,而且,”之前的女人压低声音小声说“听说公爵现在并不在蒙蒂纳,管着整个军队的是他的老婆。”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虽然同样露出了不安,可胖女人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如果换成是那个卢克雷齐娅也许还真的有些不妙,毕竟那个女人据说除了能迷得公爵找不着北其实很蠢的,可那位公爵夫人可是个厉害女人,听说她甚至打败过教皇,所以我们的军队应该还是能守住的。”
听到这样有力的证明,附近的几个女人就发出了惊讶的呼声,不过接下来话题就自然而然的转到公爵究竟是喜欢他那有本事的老婆,还是那个虽然漂亮其实很蠢的情人这种事情上去了。
同样的,这样的话题也在公国的其他地方可以随处听到,人们开始不再和以往那样漠视战争,因为他们发现这的的确确是发生在自己生活中的大事情。
不过被传得十分厉害的流言也并非完全无根无据,五月中旬,路易十二的军队终于攻下了佩夏这个不是很重要的要塞。
不过这个战果并没有让法王感到高兴,相反他隐约感到了事态似乎并不如他预想那么顺利。
佩夏是一座距比萨不是很远的半军事城镇,原本以法国人之前的攻势早在几天前这个地方就已经该被远远甩在身后,然后法军的前锋更是应该已经饮马阿尔诺河上游,进而遥望佛罗伦萨城。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颇为出乎法国人的意料。
被鲍威肯重兵包围的比萨不但没有岌岌可危更没有投降,相反他们利用港口把一支军队沿着海岸线送到了距比萨不太远的里窝那,然后从那里出兵,一次次的从阿尔诺河南岸向法国人发起骚扰式的进攻。
而由于有阿尔诺河阻挡,虽然路易十二的军队数量远远多于敌人,但是每次当法军试图出兵消灭这支敌军时,那支联军部队就会立刻逃过阿尔诺河去,然后凭借着河流的障碍,与法军形成对峙的状态。
这让法军的进攻受到了很大的阻挠,以至一个小小的佩夏却用了很长时间才最终迫使敌人投降。
当路易十二走进佩夏的时候,原本还算凉爽的天气已经微微有些热了,这也让法王心里有种莫名的焦躁,因为他已经听说威尼斯人的军队已经经过费拉拉,而那个弃城逃跑的康斯坦丁也已经重新组织了一支大约1400人左右的军队,和威尼斯人一起向罗马涅而来了。
至于马克西米安,虽然奥地利军队应该还不会那么快的进入意大利,但是一想到米兰可能会受到威胁,路易十二觉得自己必须加快进军速度了。
在这种局面下,路易十二不得不屈尊给凯撒写了封信,在盛赞他勇敢忠诚的同时,也暗示他休整得差不多,应该动上一动了。
这封信几天后到了凯撒的手里,这让凯撒不由一阵激动。
之前因为路易十二冷遇而颇为懊恼的心情顷刻间无影无踪,同时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和不惜血本,动用拉迪亚的储备而扩充的军队也让他重新有了希望和信心。
特别让凯撒高兴的,是他从博洛尼亚军事学校里招收的那些军官的及时到来,让他感到教皇军终于慢慢趋于完善,虽然因为时间短促无法制造大量的火器,但是至少一支虽然数量不多,却还算够看的火枪部队已经组建了起来。
“我听说那个箬莎·科森察依靠的就是她的那支叫做掷弹兵连的火枪部队,那么我想她现在已经有对手了。”凯撒看着眼前的军队不由充满自信的说,然后他回头向站在一旁的一个唇上有两撇翘起来的胡须的外国军官说“我听说你曾经是抵抗奥斯曼人的英雄,而且还是博洛尼亚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之一,现在我把这支军队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请放心公爵大人,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甚至可能还会有些意外的惊喜。”
用手指捻了下抹了牛油的胡须,来自班尔干卡丘利察的地主库拉什骑士懒洋洋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