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人是不会被轻易收买的,会是因为荣誉,或是因为信仰,或者纯粹只是因为给出价码不够高。
不过科茨察赫认为巴登侯爵不在此列。
而事实也证明他没有想错。
巴登侯爵的大部分财产都和他的那些生意有关,原本领地里的收益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
而且不只是他,很多奥地利的贵族也和侯爵一样,与贸易联盟的那些商会有着这样那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正如巴登侯爵担心的那样,法国人在大西洋沿岸城市建立的贸易站,也的确威胁到了这些远在欧洲内陆的奥地利贵族们的利益。
甚至就是马克西米安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与那些无孔不入的商会有着什么样的纠葛,而这些商会与自由贸易联盟是否关系密切,则更是成了一个个的谜团。
科茨察赫见到马克西米安是在几天后的一个午后,他并没有在意马克西米安刻意怠慢,而是知道越是这样,其实越说明马克西米安很在乎这次会面。
会被特意怠慢,只是因为马克西米安希望在接下来的讨价还价里捞到更多好处罢了。
让马克西米安有些没想到的是,被他解职的宫相看上去不但没有一点落魄失意,相反他的神色更好,腰杆也挺得更直,颇有些春风得意,红光满面的意思。
马克西米安默不作声的看着科茨察赫如以前那样向他行礼,不过接下来前宫相就直起腰来认真的望着对面的皇帝。
“宫相,我得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再次见到你,”马克西米安脸色沉沉,不论富各尔家打着什么样的主意,现在这位前宫相都成了别人的说客,而以科茨察赫在他身边工作多年来对他的了解,马克西米安不能不认为这个人是个很不好对付的谈判对手“那么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是善意陛下,”科茨察赫对马克西米安的冷淡不以为意,他早就想到会受到冷遇,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相信皇帝内心里其实对这次会面很是期待“我带来了你需要的东西。”
“那么说你知道我需要什么了?”马克西米安似是不屑的看了眼科茨察赫“宫相我得提醒你,在你为我效忠的那些年里,你的表现可是很让我失望,而且也正因为你做的不够好最后才丢了差事,那么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相信你呢。”
“其实您不需要相信我,不过您只要相信您自己的判断就可以了,”科茨察赫向马克西米安笑了笑“陛下您一定已经从巴登侯爵那里听说了关于雅各布·富各尔兄弟向您提出的那些建议?”
见马克西米安点点头不过却没有开口,科茨察赫就继续说:“那些只是确保我们大家的生意都不会受到损失,毕竟现在法国人来势汹汹,他们也想要在欧洲的市场分上一块蛋糕。”
“那么你就是为了他们的生意来做说客的?”
“当然不是,除了生意,我这里还有个建议是罗马忒西亚公爵提出的,公爵认为这个建议应该足以能证明他对和平的诚意了。”
“是什么?”
马克西米安没有质疑科茨察赫这些话的真假的,也没有为自己的前宫相居然与敌人关系如此密切生气。
而是直接想要知道对方带来了什么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事实上皇帝这时候内心里还多少庆幸有科茨察赫这个不是很显眼,却肯定颇为可靠的中间人。
奥地利东西两面的局面实在不容乐观,东边的波西米亚与瓦拉几亚人蠢蠢欲动,而西方,法国人虽然还没有露出全面干预的架势,但驻热那亚的法军却正在向米兰逼近。
谁也不能保证法国人会不会趁乱夺走米兰。
这个时候科茨察赫突然带来了罗马忒西亚公爵的消息,这让马克西米安心里不由升起一丝希望。
他是期盼既能解决米兰的危机,又能把亲家在伊比利亚的忙,不过现在看来他首先要解决的还是自己遇到的这些麻烦。
“陛下,罗马忒西亚公爵认为关于米兰的归属问题,可以再次召开一个会议。”
“会议?
“对,公爵同意在米兰问题上重新考虑态度,不过他希望您也拿出足够多的诚意。”
马克西米安暗暗琢磨,他未尝不知道当初亚历山大刻意在伦巴第南方划下那么一条界限,把意大利分成南北两半,用意就是引着他与路易十二为了米兰矛盾不断。
而他自己则从其中坐收渔利。
这从他支持他的大舅子宣称米兰公爵就可以看出来。
只是即便知道,马克西米安也没有办法退缩,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米兰落在别人的手里的,特别是作为夙敌的法国人。
这一切除了因为伦巴第地区的富饶外,还有个他绝对不能忽视的重要原因,那就是伦巴第距罗马太近了。
哈布斯堡家族担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已经好几代,虽然其中也有过短暂的易位,但近一个世纪以来,皇帝称号却几乎一直围绕着哈布斯堡家族的势力转开转去。
所以他们已经把皇帝的称号渐渐视为了自己的私有物。
可如果法国人占领了米兰,进而统治整个伦巴第,那么法国人对梵蒂冈的影响势必会扩大很多,到了那时任何一位法国国王都可以很方便的进军罗马,然后通过教廷皇帝的选举。
这是马克西米安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所以即便知道那个罗马忒西亚公爵没安好心,但在这种法国人虎视眈眈之下,他也必须坚持一定要夺取米兰的统治权。
现在科茨察赫带来的意外消息,让马克西米安不由隐隐有了一丝期盼。
不过脸上,皇帝却依旧神色阴沉,同时略显不满的对科茨察赫说:“怎么,只是谈判?”
“陛下您知道,公爵是支持他的内兄,费拉拉的康斯坦丁·德拉·罗维雷成为米兰公爵的,”科茨察赫对皇帝明显的不快不为所动“我向您也知道,公爵对家人,”宫相琢磨了下措辞“嗯,很在意。”
马克西米安脸色沉沉的望着科茨察赫,他当然所谓在意家人这些说辞有多可笑,不过想来这应该也就是罗马忒西亚公爵的条件了。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考虑补偿那个康斯坦丁,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希望谈判,首先必须要明确的宣布放弃对米兰公爵称号的所谓权利。”
科茨察赫默默点头,他也知道这其实就是马克西米安在暗示他的要求,不过科茨察赫并不打算立刻就和皇帝展开谈判。
在之后的几天里,科茨察赫变得更加活跃了。
之前虽然很多人已经知道他回到了维也纳,不过他还只是半公开的与那些熟识的贵族来往,在觐见了马克西米安之后,他就完全毫不在意的在维也纳的贵族当中活动了起来。
在这期间,关于意大利的消息时而传来。
让奥地利人颇为意外的是,罗马忒西亚军队在越过分界线后迅速向北推进,当他们的西部军团终于在占领帕威亚之后停下来时,却并没有原地休整,而是在留下一支数量不多的军队监视米兰方向的奥地利守军之后,西部军团忽然调头向东,向着威尼斯人进入伦巴第的军队迎头逼近。
到了这时,不论是远在维也纳的马克西米安还是不久后也接到了这个情报的路易十二,他们才终于意识到,罗马忒西亚人的目标,居然是威尼斯人!
自从几年前威尼斯大将皮蒂留诺在福尔诺沃战役中重创查理八世带领的的法军,进而导致入侵意大利的法国人士气低落,最后不得不狼狈撤退之后,威尼斯人虽然在之后也曾经参加过几次战争,但却都没有当初皮蒂留诺的辉煌。
而且威尼斯这些年的运气显然也颇为不顺,在海上连连的失败已经让他们丢掉了最后的海外殖民地,贸易的畏缩,领地的丢失,让威尼斯已经从以往的财大气粗盛气凌人,逐渐显得有些蹒跚吃力起来。
同时在内部,新老总督的势力相互倾轧,贵族院内派系林立的威尼斯也始终在不停的浪费着他们的祖先给他们用几个世纪给他们积攒下的财富和机会。
威尼斯人如今连走出亚德里亚海都变得异常困难的窘境让贵族们不满,让商人们不满,让普通的威尼斯人也不满。
他们极其需要个把这一切不满都宣泄出去的机会,同时也需要尽快对外展示威尼斯的实力依旧不容小窥。
显然再也没有一场战争更适合这一切的要求了。
恰好,罗马忒西亚人破坏了他们自己提出的条约,入侵了伦巴第。
新总督李奥纳多·罗莱特就是在这种威尼斯上下大家都需要一场战争的气氛与情绪下提出了敢于伦巴第的提议。
提议以几乎全票通过的方式决定支持李奥纳多·罗莱特的这一冒险行动,同时为了彰显对这次出兵的支持,贵族院决定授予李奥纳多·罗莱特以“大将军”的称号。
不过已经年逾古稀的总督大人当然不用亲上战场,担任入侵伦巴第的,是一个叫隆多巴·巴巴瑞格的将领。
这个人是老已经过世的老巴巴瑞格的侄子,现如今巴巴瑞格家族里被视为重振家族地位的希望。
不过虽然的确多少依靠叔叔的余荫,但隆多巴·巴巴瑞格也并非是一无是处。
他曾经参加过皮蒂留诺击败法国人的福尔诺沃战役,当时他是皮蒂留诺手下四个战斗大队的队长之一,而他在战斗中的表现颇为不凡。
让隆多巴·巴巴瑞格对福尔诺沃战役最深的并非是战斗的过程和如何取得胜利。
相反让他始终无法忘记的,是返回威尼斯后贵族院对皮蒂留诺的留难。
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威尼斯人在战斗中的伤亡却让贵族院异常恼火,当听说包括逃跑在威尼斯人的损失高达2000人后,皮蒂留诺遭到来自贵族院的严厉申斥。
隆多巴·巴巴瑞格曾经为此私下找过叔叔为他的统帅鸣不平,可当时的巴巴瑞格却很严厉的告诉他:“威尼斯已经承担不起那么大的损失”。
当时的隆多巴·巴巴瑞格还并不明白叔叔这话的意思,而在几年之后,当他自己成为了威尼斯军队的将军之后,才终于明白了叔叔那些话的意思。
当一支总共大约不到6000人的军队交到手中时,他这才想起很多贵族院的议员们决定接受李奥纳多·罗莱特建议,任命他为威尼斯前线总司令时那种诡异的神色。
6000人,这是威尼斯总督和贵族院能够给他的全部兵力,而他不但需要用这支军队去对付入侵的罗马忒西亚军队,同时还要在波河下游建立起有效的防御。
隆多巴·巴巴瑞格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与当初的皮蒂留诺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逼近当初皮蒂留诺面对的是不论兵力士气都已经远远落在下风的法军,而他要对付的是一个曾经击败过奥斯曼人,更因为新近立国,锐气正盛的军队。
所以在决定把军队分成两批,派出3000人向伦巴第进军的同时,隆多巴·巴巴瑞格不顾手下将领们的反对,依旧在波河下游附近留下了另一半的兵力以防罗马忒西亚军队可能出现的入侵。
只是这个决定不但受到了手下很多人的反对,当听说这个消息后,威尼斯贵族院更是派人赶到前线,向隆多巴·巴巴瑞格表示了贵族院对他这一举动的强烈不满。
“我们能够使用的兵力原本已经不多,威尼斯政府无法在全力恢复海军的同时派出更多的军队,而你分兵的举动无疑会削弱这次入侵伦巴第的效果……”
看着使者带来的总督李奥纳多·罗莱特措辞严厉的信,隆多巴·巴巴瑞格不禁皱起眉来,他这时多少有些理解当初皮蒂留诺为什么坚持退役的心情了。
“将军,你把军队留在伯河下游防备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敌人,这个决定显然是错误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罗马忒西亚人会主动向威尼托地区发动进攻,他们所有主力都在伦巴第,所以趁着时间还来得及,尽快重新部署军队,我们必须在伦巴第,而不是威尼托给予罗马忒西亚人以沉重打击。”
看着这封信,隆多巴·巴巴瑞格原本应该愤怒的心,这时候却莫名的紧张起来。
从字里行间他发现似乎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人认为罗马忒西亚人会主动越过波河发动进攻,再想想当他提出这个想法,他手下的将领们的那种态度,隆多巴·巴巴瑞格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不安。
如果人人都认为不可能,那么除了他,还有谁真的去防范可能会出现的入侵吗?
这个时候的威尼斯,难道不是如同一个完全不设防的美人,正站在一个满怀恶念的歹徒面前?
如果对岸的罗马忒西亚指挥官再恰好是个有着果敢和冒险精神的对手……
隆多巴·巴巴瑞格不敢想象下去了。
他一边给李奥纳多·罗莱特回信阐述自己的猜测,同时提醒威尼斯加强警惕,一边下令布防在波河北岸的部队一定要加强警惕。
只是就在他下达命令之后的第二天,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一个突然闯进他位于奥斯迪亚指挥部房间,神色慌乱的士兵给他带来了让隆多巴·巴巴瑞格大惊失色的消息。
罗马忒西亚东部军团奥孚莱依部突然与4月17日中午强渡波河下游,然后罗马忒西亚军队沿着通往帕多瓦的大道一路向被推进。
他们的目标,是威尼斯!
隆多巴·巴巴瑞格不知道的是,就在东部军团强渡波河一周后,在安达卢西亚,爆发了塞维利亚-里奥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