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布罗河下游沿岸的那些城镇里,加厄尔不算什么大地方,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那座小城有一种叫做美森孔特盖饭的东西,很多人往往都不会想到这个地方。
或者说如果不是这座小城是萨拉戈萨上游埃布罗河最近的城镇,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地方。
从加厄尔到萨拉戈萨有一条十分平坦的道路,这应该归功于早年摩尔人统治时候留下的遗迹。
当时的摩尔人在加厄尔建立了一座寺庙,然后经常有摩尔人到那里祈祷,时间久了就修建了一条还算通畅的道路。
正是凭借这段还算顺利的道路,斐迪南能够比他自己预想的更快到达前线,这原本让他以为可以及时阻止敌人的入侵,而现在对斐迪南来说,这条道路就成了确保他能够守住萨拉戈萨的关键。
国王深夜抵达加厄尔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斐迪南默许了侍卫官擅自收起王旗的举动,不过他还是在到达了加厄尔之后立刻派人去寻找那些失去联系的将军们。
似乎是本能的,阿拉贡人都把加厄尔当成了一个临时的避难所,除了在夜里因为迷路完全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的那些散乱的士兵,绝大多数阿拉贡士兵都陆陆续续的到了加厄尔。
这样整个小城一下子变得到处都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人。
那些士兵们在黑夜里到处乱撞,叫叫嚷嚷,因为败退时的紧张和焦虑变得很坏的脾气让打架斗殴到处发生,有些地方甚至出了人命。
这种局面让斐迪南心头恼火却又一时间一筹莫展,直到那些军官纷纷有了下落,有些更是直接来见了国王,情况才多少有所好转。
一些阿拉贡将军开始约束部队,他们把聚集起来的士兵做了简单的重新整编,尽管只是粗略的把士兵们分配到几个能够找到的部下手中,可至少到了天亮之后,阿拉贡军队终于看上去不再那么乱糟糟的了。
在这段时间里整整一夜斐迪南都在焦虑之中度过,他很担心敌人可能会乘胜追击,尽管夜晚给了他喘息的时间,但是如果敌人在天亮之后发动进攻,他依旧是很难守住加厄尔城的。
最近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来自萨拉戈萨的援军身上,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加厄尔多坚持那么一阵,只要萨拉戈萨的援军到来,那么形式多少就会有所改观。
更重要的是他不相信联军能够这么无休止的前进,补给线的延长会让联军首尾难过,如果不是因为瓦伦西亚的叛乱,斐迪南甚至愿意让敌人深入阿拉贡。
因为那样联军不但必须得离开埃布罗河上游,他也可以有机可乘。
可是现在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他很担心如果卡斯蒂利亚人截断了萨拉戈萨与外界的联系,那么对瓦伦西亚的平叛将会很不利,他必须随时掌握那里的动向,更要让整个阿拉贡王国的人知道,他还没有面临首都被围的困境。
“陛下,我必须要提醒您这大概也是那个罗马忒西亚公爵希望您这么做的,”当得知斐迪南已经下令要死守加厄尔之后,一个将军不得不提出不同的意见“公爵应该已经猜到您的决定,所以他知道您是无法容忍萨拉戈萨被围的,如果是那样,我们死守加厄尔就很危险了。”
对将军的提醒斐迪南没有做出太多的解释,他相信这些贵族还是忠于他的,但是他们或是没有如他那样考虑的更多,或是纯粹担心在这里会再次遭到惨败,所以才希望能够凭借萨拉戈萨坚固的城墙抵御敌人。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你们只需要的吩咐去做,”斐迪南难得的用这种不太客气的语气对他的将军们说,他的神色略显疲惫,这让他看上去似乎老了一些,原本用珍珠粉保养眼角因为连夜的奔波也透出了皱纹“我已经考虑的太多,而我相信萨拉戈萨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场战争会输的。”刚走出斐迪南临时作为驻跸的房子时,一个将军满脸忧郁的对身边的朋友说“我们的国王不知道他在和谁交战,我是说他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的敌人,可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也许萨拉戈萨能够及时派来援军,如果那样局势也许就未必会更糟下去,”这么回答的骑士在看了看远处街上那些狼狈不堪的士兵之后,也不由对自己的乐观的态度产生了怀疑“至少那时候我们的兵力要比他们多的多,不是吗?”
对同伴的反问,将军长长吐了口气:“我也希望你说的没错,不过相信我吧,在战场上只要有了个开头,坏事情总是会接二连三的出现,但愿我们这次不要那么倒霉。”
…………………………
小船船帮轻轻碰在码头岸石上的时候,堤埃戈的身子跟着摇晃了一下。
时隔半月,他再次回到了瓦伦西亚。
而这一次,他已经不打算再离开了。
只是因为不想让大家都难堪,堤埃戈没有让他的家人上岸,他把他们暂时安排在了岩礁堡,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想再回帕尔马的家乡了。
一个总是不舍得离开家乡的人是没有出息的,很多年前他的父亲就这么教育他,所以堤埃戈才会离开家到外面去闯荡。
只是这一次他干脆把自己所有的家人都带离了帕尔马,因为对他来说,要么将来荣耀的走进未来统一的王国首都成为身份显赫的新贵,要么流亡异国克死他乡,不论最后什么结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都不会再返回家乡了。
岸上,玛利亚·德·卢纳面无表情的看着堤埃戈在仆人搀扶下上了岸,然后就独自转身沿着码头缓缓向前走去。
堤埃戈跟上去和她并肩慢慢走着。
“你把你的家人都带出来了?”
“我已经提前派人和你打过招呼,”堤埃戈说,看看玛利亚·德·卢纳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他无奈的说“她们不会和你见面,我会把他们安排在其他地方。”
玛利亚·德·卢纳看了眼堤埃戈,然后用听似平静却不由自主加重的语气问的:“你将来打算怎么办,我是说你要向谁效忠?”
听到公爵夫人的这个疑问,堤埃戈停下脚步,他用有些警惕的目光看着玛利亚·德·卢纳,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夫人你是不是擅自做了什么事情?”
看到玛利亚·德·卢纳似乎要分辩,堤埃戈不等她开口又继续说:“夫人我对你十分了解,就如同你了解我一样,所以请听我一句劝告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那样你会发现最终自己将面临十分尴尬的境地。”
“我只是想为我的儿子做一些事情,他是甘迪诺的公爵,而且也是波吉亚家如今唯一的继承人了,那么他就有权成为瓦伦西亚的主人。”
堤埃戈用有些意外却又好像早已想到无奈目光看着玛利亚·德·卢纳,尽管已经隐约猜到她做了什么,可听到她自己亲口承认,堤埃戈还是不由感到恼火:“夫人,我想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你和我都是在为谁做事,而且也许你认为这和你以前搞的那些把戏没什么区别,但是我要告诉你,你错了!”
玛利亚·德·卢纳不解的看着堤埃戈,她的确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的执着甚至是固执,她不相信他纯粹是因为忠诚,特别是在他对她做了那些事情之后,玛利亚·德·卢纳就更加认为眼前这个男人对财富和权力那样是抵抗不住诱惑的。
“你是在害怕他们吗,可是我要忘了他们现在也同样需要你,所以你完全可以向他们提出条件,那是你应得的,”玛利亚·德·卢纳依旧不死心的说“帮助我为我的儿子得到瓦伦西亚,而我们可以成为你的后盾给予你更多的支持,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为你生一个更符合你身份的继承人。”
堤埃戈的呼吸不由得变得粗重起来,他知道玛利亚·德·卢纳的这个许诺意味着什么,而且这也的确是十分诱人的。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不论是得到未来瓦伦西亚公爵的支持,还是有一个有着高贵血统的继承人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但是很快,堤埃戈就从那美妙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沉思了一下琢磨该怎么回答,然后他才捧起玛利亚·德·卢纳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听好了夫人,你的这个建议太有诱惑了,所以我警告你不要试图真的去做这些事,,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别人都不要这么干,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他低下头用近乎惩罚的方式粗暴的吻住玛利亚·德·卢纳的嘴唇。
堤埃戈见到奥孚莱依的时候,年轻的参谋长正盯着眼前的酒杯出神。
在旁边,一个衣着打扮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女仆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托盘正满脸期待的望着这位青年将军。
“这是真正的塞浦路斯酒,我父亲酒窖里的珍藏,”年轻女人很认真的推荐着,她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有趣儿的微笑,因为从未见过如此腼腆的人而感到的好奇,甚至超过了想要诱惑这个年轻人的心思“当然如果您能够参加今天晚上在我家举行的宴会……”
“对不起小姐,他可能哪也去不了,”堤埃戈及时地为奥孚莱依解了围,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那个有些失望的年轻女人,然后有趣的看着略显窘迫的年轻将军“只要你点个头,会有大批的女人愿意成为你的情妇。”
“那样阿什莉会杀了我的,”奥孚莱依急匆匆的说,然后又赶紧分辨“我是说这是不道德的。”
堤埃戈撇撇嘴,他倒是没想到关于罗马忒西亚军队总参谋长怕老婆的传言居然是真的,不过这显然不关他的事:“我想知道我们能守住瓦伦西亚吗?”
“你是要我说实话吗?”奥孚莱依颇为轻松的语气让堤埃戈刚松了口气,奥孚莱依却说“当然守不住。”
堤埃戈愣愣看着奥孚莱依,他想确定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他失望了,从奥孚莱依的表情上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即便是贡帕蒂在这里,他也没有把握能够守住瓦伦西亚,这是因为斐迪南是绝不能容忍瓦伦西亚丢失的,”奥孚莱依并没有因为没有办法而感到羞耻,他很认真的说“如果我告诉你可以守住,那只是因为出于虚荣,可我是个士兵,所以我必须告诉你实情。”
“可是我看你并不是那么紧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堤埃戈不甘心的问。
“难道不是你们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奥孚莱依露出了少有的狡猾,这在他来说是十分少见的“我是一个士兵,而且对宫廷里的那些把戏不感兴趣,但我并不蠢,所以你们最好告诉我实情,否则我无法指挥这场战斗。”
堤埃戈沉默着,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无奈的摇摇头:“我们有些朋友在萨拉戈萨,其实这一切都是公爵的安排,但是瓦伦西亚的贵族们希望……”
“他们希望在将来的新国王面前显得更加有所倚仗,是吗?”奥孚莱依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还是你们认为将来的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依旧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
“我当然不这么认为,”堤埃戈坐下来看着奥孚莱依,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士兵或许是个合作的好人选“你打算怎么办?”
“告诉我一切,我的职责是守住瓦伦西亚,而你们要配合公爵大人给斐迪南致命一击。”
堤埃戈轻轻点头,他这时候觉得亚历山大会选择让奥孚莱依成为卡斯蒂利亚的军务大臣,并不只是因为看中了他在军队中的表现。
忠诚或许是他获得如今这个职务更重要的原因。
…………………………
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一个全身用厚实的袍子包裹起来的男人匆匆下车走进巷子。
在巷子拐角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酒馆儿门口,正站着两个看上去游手好闲的懒汉。
这种人哪里都有,所以不会有人去多看他们一眼。
那个男人从两个懒汉中间穿过去走进了酒馆,随即那俩人也紧跟着走了进去,其中一个带着男人穿过酒馆向后面走去,而另一个落锁关门然后守在了酒馆里。
在酒馆相连被几个酒桶挡住的暗门后的密室里,已经等了好一阵的萨拉戈萨大主教看到那个男人进了终于松了口气。
男人恭敬的亲吻了大主教的手,然后用满是热忱的目光看着他说:“大人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而且教皇陛下也同意了您依旧保有对阿拉贡教区无可辩驳的主教权,那么您呢?”
大主教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的轻轻动了下,他等待这个答复已经很久了,即便之前做了那么多暗中反对斐迪南的勾当,但是只要不到最后时刻他依旧还有停下来的机会。
不过现在他知道已经停不下来了,或者说在得到了亚历山大六世的许诺之后,他觉得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在这一天的上午,斐迪南的侍从官突然匆匆赶回。
他同时带回了关于罗马镇失败的坏消息,虽然还没有完全传开,可这已经在萨拉戈萨宫廷中引起了地震般的反应。
相信到了明天,整个萨拉赫赛就会知道国王在罗马镇被击败,到了那时或许整个城市都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事实上这个时候已经有贵族在悄悄的做着安排。
尽管已经过了许久,可人们还是从祖辈那里听说过太多关于早年萨拉戈萨曾经遭遇过的几次着名围困,所以悄悄的把家人和财产送到城外就成了很多贵族眼前最急着办的事。
大主教同样很焦急,他担心还不等教皇和他的交易有个着落可能战事就已经有了结果,如果那样将来他的分量势必会减轻不少。
至于斐迪南会获得胜利,这个他当然想过,所以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对瓦伦西亚宣布归于教皇庇护表示出任何太过明显的态度。
可现在他觉得该是明确自己态度的时候了。
“你就在这里等着。”
大主教对来人这么吩咐,他甚至来不及说明自己想去做什么就匆匆离开,只是在坐进隔街的一辆车里之后,大主教才不由稍稍有了少许的犹豫。
然后他就用手里的木杖敲敲车板,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加厄尔的早晨有些冷,斐迪南不得不套上件厚实些的外套,他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士兵正匆忙地搬运着各种加固城墙的工具和材料,这让他稍稍放心了些。
加厄尔虽然没有什么坚固的防御工事,但是如果只是纯粹的防守还是可以坚守一段时间的,而那时候萨拉戈萨的援军就会赶到,到时形势就会发生逆转。
斐迪南是这样想的,而且形势也的确向着他设想的那样发展。
侍从长已经派人送回信来,萨拉戈萨虽然的确如他猜想那样有些惊慌,不过大主教也已经许诺会立刻派出援军。
“只要坚守几天,只有几天,一切就会改变。”
斐迪南这样鼓励着自己的将军和他自己,然后他就接到了联军正向加厄尔进发的报告。
在罗马镇胜利两天之后,经过短暂休整的卡西联军沿着埃布罗河向东南推进,他们的目的是夺取加厄尔。
1502年10月16日,加厄尔攻坚战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