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玉很听简知珩的话。
简知珩让她安安静静做个打工人别去招惹简凉她就照办。
让她别去老宅晃她就真的不去了。
让她别参与简家的任何事她也听他的。
确实比任何人都听他的话,也比任何人对他都要忠诚。
古玉和简知珩年纪相差不大,认识简知珩是在初中的时候。
古玉奶奶在她升初中时去世,她面临辍学。
章域集团恰好创立‘助梦基金’,计划资助一百五十名特困生免费入学合作的院校。
她就是其中一名。
见到简知珩是初二那年的元旦节,章域集团董事长简裴章亲自到学校看望捐助的那批学生。
简知珩也去了,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跟在简裴章的后面。
他一身干净的白色针织套衫端坐在轮椅上,面容俊朗,眼神温和清澈,有同龄人没有的沉稳。
集团的人跟简裴章一同陪他们在学校食堂过节。
乌泱泱的人群里,他和其他人一样排队取餐,坐在长条桌前吃饭,举止谦和自然,对他们微笑,像是不拘泥于世俗的仙露明珠,朗润而温暖。
自那之后,她要比别人更珍惜这次免费入学的资格,逢年过节主动去看望简裴章,以优异的成绩回馈章域集团,顺利进高中、大学,她是那一百五十名学生中,唯一一个进章域集团的人。
年少初心萌动,是无节制听从的根源,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
就像简知珩对简凉的包容一样,很荒唐。
古玉一直以来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她从不敢妄想或逾越,只想默默地成为他阵营里的其中一员。
原本以为过他会娶乌漫怡有稳定的家庭,没想到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其中的原因她知道,又不全都知道。
‘我没让你救我’这种话就像一根根密密麻麻的刺使劲往古玉的身上戳。
简知珩笑起来,笑得古玉浑身发抖,听见他问:“你这么喜欢我?”
“是。”她低下梨花带雨的脸庞承认说:“我一直都看得出来,你对简凉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简知珩收笑坐正身体斜睇她。
“我学她的穿着,学她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为的就是让你多看我一眼。”古玉觉得很可笑。
简知珩依旧很冷漠,说:“走吧,你救我一命,我欠你的会偿还给你,不用冒着风险在这儿跟我坦白。”
他肋骨受到撞击有骨裂,伴有脑震荡昏昏沉沉躺了一个多月,当时落水的情况在简知珩的记忆里很模糊。
他错过了出国的最佳时间,成了全国的通缉犯。
对于古玉,简知珩欠她的,当然他会即刻让她止损。
成年人的暗昧,一个眼神一个细节都能清楚地捕捉到,简知珩回国之前把古玉当成一个不那么喜欢的妹妹来看待。
他逃跑的那天早上,古玉似是嗅到了他的危险,第一次在电话里对他嘶吼问在哪儿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但又绝望地想着他的生命随时会止于云城。
最后还是告诉了她他逃亡的方向。
古玉吸了吸鼻子,说:“我自愿的,你不用觉得欠我。”
简知珩胸腔内一阵疼痛,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银色金属的号牌给她,说:“我放了一样东西在市中心的保险库里,你明天去把它拿出来。”
古玉接过号牌:“好。”
简知珩说:“明天你不用过来了。”
古玉再次潸然泪下。
简知珩:“我饿了。”
古玉把号牌拿上,起身搀扶他出去,把屋外的桌子擦干净,三菜一汤摆得整整齐齐。
这一个月他吃惯了古玉做的东西,不带重样的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古玉每次看他吃饭都会问好不好吃,今天坐在一边不问了。
简知珩挑了一块牛肉,说:“味道不错。”
古玉愣了一下:“你都没吃。”
简知珩:“一如即往。”
古玉终于露出了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晚的眼泪特别多。
简知珩把饭菜吃得一点不剩,最后一口汤也都喝完了,便说:“回吧,我要休息了。”
古玉收拾好,又磨磨蹭蹭许久才走到门口转过身说:“那我后天,来把灯修一修。”
“嗯。”
这里就只有晚上吃饭时开灯,平时简知珩都不让开,更别说她要修。
现在爽快地答应了,古玉心头有一丝不安,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关门出去。
等人走后,简知珩站起来环视古香古色的陈设,失魂落魄地扶着墙和家具关上灯回了房间。
杨家当初是皖城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到他母亲这儿就散得差不了。
这里是他外祖父留下来的别院,杨家的下场跟梁家差不多。
这里被法院拍卖,他又买回来只不过没上他名下。
........
简凉拿到章域的股份自然要庆祝一下,季衍舟带她回幻羽花园吃的饭。
二老喜欢他们常去,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热闹。
眼看八点多了,二老要早睡,简凉起身告辞回自己屋。
季衍舟没跟她走,说是最近忙没陪二老,今天晚上留下来跟他们聊聊家里的事。
南舟最近发生太多事,二老每天看新闻都知道,只是季衍舟不主动提,二老也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季衍舟是该跟二老好好聊聊。
等简凉走后,季衍舟给方助理打了一通电话:“约下章域的林秘书。”
方助理:“怕不好约,最近挺忙的。”
季衍舟笑道:“约不出来你就告诉他,他名下的公司得抓紧处理了。”
“好的少爷。”
林秘书接到方助理的电话,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直到凌晨十二点多才忙完集团的事约季衍舟出去。
简凉一直在关注古玉的行踪,古玉向集团请了长假,两点一线要么市中心的家,要么城南绕城外,时间都比较规律,早中晚准时去。
简凉站在二楼阳台看着她常去的地址出神,一道车灯晃过,借着路灯简凉看清楚那是季衍舟的车。
翌日,上午九点半。
章域集团董事会会议,简裴章准时参加。
这是简裴章回归以来,第二次针对集团内部治理和财务状况展开的会议。
一小时会议结束之后,简裴章被带到董事长办公室休息。
林秘书手里拿着文件,说:“董事长,股东会议我安排在后天上午十点,还没通知下去,您看需不需要再休息两天?”
简裴章要召开股东会议正式批准关于继承人的决定。
简裴章这个时候时候有些犹豫了。
想到简知珩在梦里问他简希雅是否能扛起重担,他想回答还有自己给她撑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等到惊醒他会再次反思这个问题。
医生背着他跟林秘书和简希雅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了,简知珩像是知道,天天在他梦里问同样的问题。
他得在最后的时间里,决定章域集团未来的生死。
简知珩留下这一大堆烂摊子是给简希雅和他留下的考验。
简裴章现在确定,简希雅一个人抗,是扛不住的。
“董事长?”林秘书看他走神快闭上眼睛,把他叫醒。
简裴章坐在椅子里,看着他问:“我要死了,你觉得,希雅,她能走到哪儿?”
林秘书做了集团这么多年的专业二把手,他怎么听不出简裴章的一番话。
简希雅回国不到半年就要扛起集团重任,换做谁都会很吃力。
林秘书说:“董事长,希雅小姐在全力追回流失的资金,您得给她时间。”
他没多少时间了。简裴章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手里有超过集团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你知道的,最开始我只有百分之十四,大都是自己回购回来的。”
章域集团经他手走到了今天的规模,因为他的野心足够大。
简裴章为了控制股份结构,增加股权力在集团内有足够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天臣改革之后,章域不被看好,他把自己的家底掏空,回购了天臣所有老股东的股份,以此还能增加新股东们不被老腐朽影响而增加信心。
他成了集团最大的掌权人。
简裴章突然悲伤起来,问林秘书:“你相信因果吗?”
林秘书只管听着。
简裴章空洞地看着某处,说:“人失控做的决策就像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完。”
他想说,一场爆炸引起的后果和遗憾他一辈子也填不完。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三个女人的信任、儿子,两条人命,还有健康的身体。
就像梁启丹说的,他不得善终。
他长长地叹道:“晚了,一切都晚了。”
林秘书说:“还不晚。”
简裴章笑话他不会安慰人,说:“我要是哪天两眼一闭,集团这么多事你说董事会跟股东会的人还会像现在一样敬重希雅吗?”
林秘书不好说,递上集团内部文件,以及他丢失的私章。
“董事长,三房的人已经将股份卖掉了。这是更新的股东名册,上面有两个人的名字您很熟悉。”
简裴章看他言之不尽的模样又看看他的私人印章,都接了过来。
他把私章捏着看了许久,轻轻放在桌上再翻开文件。
他顺着纸上的股东名称往下看,简凉和乌阔海的名字直冲简裴章的眼球。
林秘书观察他的反应,说:“您看.......”
简裴章比想象中淡定,忽而,他大笑起来:“小林啊。”
“董事长。”
简裴章指着上面的名字,笑得有些岔气了才说:“这就是人性,章域还没到最低谷,我却不行了,人人都想来我头上踩上两脚。”
简裴章说简凉和乌阔海踩他,乌阔海是,可简凉林秘书不这么认为,他说:“董事长,您忘了,简凉在名义上,还是简家的人。”
简裴章看着股东名册,笑容一下僵住。
简裴章看看私章,又偏着头斜他,“小林啊,我现在很怀疑你是谁的人。”
“我对集团,对董事长绝无二心。”林秘书铮铮有词道,“董事长,为了集团,一切都不晚。”
简裴章还记得季衍舟威胁林秘书的事,问:“你被威胁了?”
“没有。”
林秘书把话带到,没有谁逼迫和威胁他,那人只是给他分析了章域的处境和事实,让他自己估量提还是不提。
当然,他决定在简裴章面前提这件事,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简凉比简希雅的能力更强,也比简希雅更豁得出去。
简裴章又问:“说的真心话?”
林秘书说:“您之前不是一直想让她帮助希雅小姐吗,希雅小姐跟她的关系......”
简裴章用尽力气抄起桌上的文件丢向他,打断了林秘书的话,他吼道:“不可能,一个野骨头,德不配位,永远也不要想。百分之二的股份能说明什么,她知道二十年前的事又跟季衍舟在一起,想扰乱章域内部你还不明白吗?”
简凉不是这样的人。
林秘书也不能再刺激他,便说:“不管您做任何决定,我都会站在您这边。”
简裴章冷静了好一会儿,问:“那你认为,我是该给她一官半职返聘回来,还是给她股份让她饶过章域?”
林秘书哽了下,没想到简裴章这么恐惧简凉。
简裴章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摆摆手:“算了,通知下去,后天上午十点股东会议。”
“好的。”
刚刚的大吼简裴章身体承受不住,他说:“我想去老宅看看,把简沨和简沉都叫来吧。”
林秘书松了口气:“好。”
简裴章到老宅的路上,前面的后视镜里看见一个白点跟在他后边,隔得挺远,他还是看出来是在跟踪他。
简裴章装作不知道闭上眼睛休息。
林秘书提前叫了阿姨把老宅打扫干净。
天儿热,池塘里的鱼全都死了,几个工人正在清洗池子。
简沉和简沨在简裴章到老宅时后脚就到了。
简裴章把他们叫到卧室,对二人嘱托,以后帮他好好照看希雅妹妹,说着说着抓着他们的手哭了起来。
兄弟二人心情沉重,简知珩逃跑被通缉,简裴章的身体也一天天的不行了,能撑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
今年简家少了一半的人。
兄弟二人陪他吃了午饭再走的。
蝉鸣嘶声力竭,屋内能清楚地听见,吵得简裴章思绪很乱。
简裴章叫上林秘书去了书房,坐了许久,说:“我要,重新立遗嘱。”
林秘书拿上新的遗嘱离开,给简裴章留了几个保镖。
简裴章在书房休息了几个小时,杵着拐杖打开门出去,跟外面的保镖说:“你们都走吧。”
几个保镖互看一眼,说:“董事长,我们留下来照顾你。”
简裴章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往西的天,说:“不用了,你们替我照顾好希雅就行。”
他自言自语,又跟几个保镖说了好些话,让他们回去找林秘书。
几个保镖不能不听他的话,跟林秘书打电话沟通之后就都走了。
简裴章返回房间,从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两个相框,拿出来放在案上对着他。
是两张黑白遗诏。
简知珩的母亲很温婉,看人的眼神里总是很忧郁,时时刻刻都高兴不起来。
她叫杨黛苓,也曾是大家族里的千金小姐。
苏婵媛双目有神,活灵活现的,像就在他眼前一直没离开过。
简裴章看着两张遗诏一直坐到太阳下山。
天色慢慢沉下来,简裴章听到外头有动静,对前一张照片笑了起来:“黛苓啊,我活不长了,马上就要下来跟你赎罪了。”
夜间鸣虫开始出场,嘶声不断,“砰”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
简裴章看着门口站着的儿子,他还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他这样站着。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