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名船长的灰黑色胡须披在肩膀上，绑成了好几股，绳子是用鲸鱼上颚里长出的鲸须毛做的。他头上的鹦鹉羽毛帽上装饰着鲸须板，身上的外套和腰带是鲸鱼皮做的，手指上戴着好几枚鲸骨戒指，那柄巨大无比的鱼叉通体雪白，光滑无比，竟是用鲸鱼的脊梁骨削制而成！
要论这身高超过三米的高大男人身上最为醒目的特征，无疑是他的右腿和双眼。
他的右腿不是人腿，而是一根鲸鱼的肋骨！肌肉的轮廓被雕刻在了上面，还漆上了精致的花纹，显得栩栩如生，乍眼一看压根看不出那是一条假腿！
而他的眼睛，就如同那天出现在海面上的鲸鱼克鲁特尼一样，空洞而深邃，眼白漆黑，中间是两颗无比鲜明的小点，犹如黑夜中一对瘆白的孤星！
“午夜过后，船队就将再次起航！我们不会停留在岸上，海里还有更多的鲸鱼等待着我们！想要下船去过好日子的胆小鬼们，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拿了你们的钱然后滚蛋吧！”
亚哈柏船长将鱼叉猛然插入沙地中，洪亮的声音在五十多艘捕鲸船的甲板间回荡。数十名水手带着微微羞愧的表情下了船，但他们眼中更多的是对美好将来的渴望。
狩猎一头鲸鱼换得的工钱足够让他们好几年不愁吃喝，哪怕每天痛饮几品脱上好的威士忌都没问题！他们将备受岛民尊敬，每天都能吹嘘自己在海上的英勇事迹，还有无数好人家的漂亮姑娘等待着他们！
人群中的那位吉西人姑娘冲出沙滩，四处寻找着未婚夫的身影。
“亲爱的？亲爱的，你在哪？”
“我在这，吉娜。”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其中一艘船的甲板上传了过来。吉娜抬头一看，顿时热泪盈眶。
“太好了！你还活着！快下来吧，我父母还觉得你不可能回来了呢！这下不会有人反对我们的婚事了，因为你已经向大海证明过你自己了！”
“我爱你，吉娜。”
年轻人走到甲板边上，却没有下船的意思。
“但是我很抱歉，我不会和你结婚了，这辈子都不会。去找另一个能给你幸福的男人吧。”
“什么？亲爱的，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会下来了。”年轻人转身朝船舱走去。
“我会永远追随伟大的亚哈柏船长，我将永远追逐鲸鱼。”
“还知道下船的幸运儿就这么点吗？”
人群中，几名吉西老人清点着下船的人数，摇头叹息。
“这一次，特别少啊！”
“看来传闻都是真的......哪怕和亚哈柏船长出海一次，都会被他对鲸鱼的狂热所感染......留在船上的那些人，多半已经是救不回来的疯子了。”
“一旦尝过杀死鲸鱼的甜头，这帮可怜水手的脑子也就坏掉了。也难怪亚哈柏船长会开出这么高的酬劳聘请船员，他知道对大部分人来说，一旦上了船，钱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真是一帮鲸鱼疯子......”
“更可怕的是，起航的时候，这支船队里的人从来都没大量增加或减少过。这一次招上多少人，就会有差不多数量的人在捕猎鲸鱼的恶战中死去！”
“寂寂无名的水手们啊！”
目送拿了钱的水手们离开后，亚哈柏船长用他那双鲸鱼般的眼睛扫视过人群。
“渴望扬名立万的年轻人们，未来的英雄们啊，你们的机会又到了！”
“夏伯，我知道你在那！上一次你就站在同一个地方，上前来一步吧！”
人群朝两边分开，一名身材壮硕的年轻水手慢慢走了上来。在亚哈柏船长的面前，他畏缩得像个小姑娘。
“没记错的话，你是艾森的朋友吧？”
夏伯抬起下巴，看向了船队，目光投向了刚才返回船舱的那名年轻人先前所在的位置。
“是，是的。您，您还记得我？”
“是的，夏伯，我还记得你。上次船队泊港时，你和其他的一些水手一样，想要加入我们，却又对大海心存畏惧，生怕被鲸鱼吞噬。我认得出你们每一个人的脸，我也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你的朋友艾森已经成为了一名极其出色的水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在舵手死后英勇地接管了舵轮，将船头的撞角深深地刺入了鲸鱼的右肋。他是我们这次能平安归来的重大功臣之一，我们所有船员都很感激他。他将成为那艘船新的舵手，拥有指挥十名普通船员为他卖命的权力！”
亚哈柏船长顺着夏伯的目光，看向船头漆黑的撞角，双目中闪烁着耀眼而骄傲的光芒。
“夏伯，我不会因你的退缩而蔑视你，但我会为你感到遗憾。勇敢的艾森已经变成了一名真正的男子汉，岸上的名利和女人对他再没有吸引力，因为大海的惊险和挑战才是一名男人真正的追求！就算你没法像他一样，你依旧能够好好见识一番大海，然后带着名誉和财富归来。”
“是的，夏伯，你可能会葬身大海，以各种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死去，我从不对船员隐瞒这一事实，甚至每天都会提醒他们明天就可能死去。但即便死去了，我和船上的一千人八百二十六人依旧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我们将把你的名字刻在群岛最远的那块礁石上，和我们所有的兄弟待在一起！我们甚至还可能在和黑船擦身而过时偶遇呢！”
夏伯没有说话，用力咽了口唾沫，但他的眼中显然已经流露出了渴望。
“快来吧，夏伯！别错过这个机会！”亚哈柏船长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在人群中穿梭，仿佛拥有让人心潮澎湃的神奇力量！
“曾经的我也是和你一样的人，直到我在海上亲手杀死了第一头鲸鱼，用它的骨头取代了我的右腿，用它的生命偿还了我的仇恨！”
“快来吧，夏伯！”
船上的水手们齐声喊道：
“只有到过海上，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只有杀死鲸鱼，你才能成为真正的英雄！”
夏伯回过头，似乎越过人群，看见了自己座落在街角的那间小破屋。
在艾森出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过着打鱼晒网的单调生活，虽然不会遭遇危险，却无比寡淡，日复一日，没有起色。
最重要的是，酒馆里和街道上，从来没有人记得住自己的名字，从来没有那么多人在同一时间呼唤他的名字！这呼唤就像大海的呼唤，就像鲸鱼的呼唤，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
“我，我，我加入！我要成为男人！我要成为英雄！”
“好样的，夏伯！这才是男子汉该说的话！你就和你的好兄弟到同一艘船上去吧，他在航行中提到过你，想必也有不少故事要和你分享。”
亚哈柏船长将夏伯的右手高高举起，朝人潮喊道：
“你们都听见了吗？还有谁要成为英雄？还有谁要见识鲸鱼的力量？大海的故事实在太多了，等待起航之后，我再慢慢和你们讲！”
瑞文将目光投向人群，眼见其中一只只手慢慢举了起来，一开始还带着犹豫，但在羊群效应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水手开始涌向沙滩，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上百人！夏伯冲上了甲板，和船舱中的艾森紧紧拥抱。
“这家伙......这是通过笼络一个人煽动了一群人啊！”
被这番慷慨演讲说动的大都是年轻水手，而老水手们则在旁边连连摇头。人群越聚越多，很快就达到了两百五十多人！
“招这么多人......刚刚才听那几个老人说，每次出航船上的人数都不会发生明显变化......”
换句话说，上去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人死在航行途中！
“捕猎一头鲸鱼，要死那么多人吗......不，可能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瑞文立刻猜想到了献祭。
倘若想要在航行中诸事顺利，甚至猎杀鲸鱼，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向虚海里的各种存在献祭，换取祂们的力量！
而这，恐怕就是亚哈柏船长无往不胜的原因......
“这名年轻人，你似乎并不是一名水手。”
瑞文顿时一个激灵。
不知何时，亚哈柏船长居然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不声不响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一名勇敢船长的影子，但是你的手上却并没有长期航海留下的痕迹。”
船长的声音就像海水冲过礁石一样沙哑，却让人平静。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上我的船。船队这次会向遥远的北方前进，鲸鱼们就在那边，我能听见它们在遥远的地方鸣叫，而且数量很多。”
瑞文一下来了精神，他知道对方所言不假，因为自己刚刚才见过北方的鲸鱼群。
“我们的船队将跟随着那些鲸鱼前进，任由祂们带领我们。我相信，这一次，祂们会带领我们找到那条巨鲸，找到传说中的鲸鱼裴廓德。”
“然后，我们将狩猎祂，我们将杀死这位神明一般的可怕存在，征服海中最恐怖的灾厄！”
亚哈柏船长的语气温和，但眼中却燃烧着深邃而兴奋的火焰。
“你见过那头鲸鱼？”瑞文抬起头，对上了这位佩戴着各式鲸鱼饰品，仿佛要把整条鲸鱼穿在身上的老船长。
“是的，当时我还很年轻，理想也不是捕猎鲸鱼。”
亚哈柏船长捋了捋胡须，诉说起了往事。
“我曾经也是一名普通水手，和当时的捕鲸船队一起在外海闯荡。我从一位起锚的帮工干起，那时的锚链需要三四个人合力推动绞盘才能拉起来。后来，我成了一名轮机长，一位大副，再后来，船长死了，我有了自己的船，自己的小船队。我当时在想，或许再干个几年，我就能够狩猎一头属于我自己的小鲸鱼，然后回到岸上，靠在酒馆里贩卖鲸鱼的故事维生。那里至今还有很多这样的人，一段故事值五十个神太伏。”
“直到我遇见了裴廓德。”
老船长的眼帘一垂，眼中的火焰却仿佛要溢出眼眶。
“那头鲸鱼的皮肤就像突然闯入黄昏的夜幕，在看见祂的一瞬间，我的眼里就只剩下一片幽紫的夜晚。遇见祂或许是一种宿命，因为当初的船队是从数千海里外的远方，循着祂的呼唤一路赶去的。”
“啊，那是一头怎样的鲸鱼，我并不能用语言形容出来。我只能告诉你，一切的传说，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图画都是杜撰的，就连亲眼见过裴廓德的人也无法准确描述裴廓德的样貌，我只能形容，那是虚海中所存在的，仅有的两抹幽紫之一。”
“幽紫......”
瑞文想起了自己曾经抵达过的那片幽紫色海洋。
“深空之眼”即将降临的朗姆酒海位于群岛北面。
鲸鱼群们的方向是群岛北面。
而鲸鱼裴廓德所在的地方，同样也是北边！
“带上我吧，亚哈柏船长。”稍加思索后，他开口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对此心潮澎湃，因为你身上有着一个伟大船长的影子！”
亚哈船长露出了笑容，非常高兴，连胡须都开始打颤。
“我敢打赌你也有一艘自己的好船，我们船队里的船在上次捕猎中沉了几艘，而我们还需要更多，以向裴廓德发起致命一击！”
“我的确有船，在伊洛克岛维修，我是跟随其他航船来这里补给的。”
“那你有一周的时间。”亚哈柏船长哈哈大笑道：
“我们的船队会一路向北，沿途在几个岛上进行储备补给，时间刚好也是一周。一周之后，你要开着你的好船在伊洛克岛以北的柠檬海边缘等我们，就在琥珀色海水和草绿色海水交界的地方。”
“好。”
跟随亚哈柏船长的船队无疑对自己来说是个新选项。自己现在没了操控海水的力量，也只有两条船，再怎么想都有些单薄。跟随一支势力庞大的捕鲸船队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哪怕这名船长真的在用自己的船员献祭大海，自己船上的人也不会坐以待毙。或许自己对于应付大海没什么经验，但对付居心叵测的人，自己还是相当得心应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