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不那么笃定的语气,也知道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怎么可能?!我也看到了,”叶析反驳,直起身子,突然指着车窗叫,“你看!”
司机顺着他指尖看过去,只见挡风玻璃上,有几道殷红的液体正慢慢滑落。
滴答……
滴答……
滴答……
直落到锗红色的路面,染出点点斑斑的深色痕迹。
相顾无言,半晌,司机才白着脸,抖抖索索地说:“算算了,我们上车吧。”
他说完,没等叶析回答,就逃也似的三两步蹿上车。
叶析知道,现在的状况实在很诡异,除了自欺欺人当做根本没事发生,继续赶路,也没有其它办法。
他满脑子问号地回到车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车上的其他客人居然全无反应。
连最起码的表情变化都没有,这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应该夸他们太镇定呢,还是感慨他们太冷漠?
“骆柯,好奇怪,怎么会找不到伤者呢?刚才明明撞到人了。”他凑在骆柯耳边,小声说。
骆柯没有抬头,轻轻地说:“你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
“到底怎么回事?”
“……”骆柯干脆闭上眼睛,摆明了不会回答。
巴士又行驶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进入龙山,道路变得越来越狭窄,车子只能勉强通过,两旁是密密匝匝的树林。
北方的树木粗壮低矮,如同那里绵延起伏的群山。
而湘西的树,就跟湘西的山峰一样,细高笔直,昂然挺立,抬头仰望都看不到尽头,只是植被品种相对贫瘠。
树下是零星纤弱的狗尾草和牛筋草,连朵野花都没有。
绕过几段曲折的“s”形山路,一块巨石突然横亘在前方,恰恰挡住去路。
猝不及防之下,司机反应还算快,忙急踩刹车。
轮胎与地面高速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滑出了好几米,才缓缓停下。
停妥以后,车头距离巨石,不过半米左右。
饶是司机是个老手,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他的动作稍微慢一点……
他不敢再想下去,盯着巨石打量。
它的个头实在太大,看样子足有上千斤,凭人力是不可能搬开的——因此他也就想不通,它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路上的。
只好一边暗自狐疑,一边无可奈何地对骆柯他们摇头叹气:“没办法,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顺着这条路过去,没多远就是赤柱峰。
翻过赤柱峰,就是卧不库达。
天色不早了,晚上林子里会有瘴气。
这里野兽不多,可偶尔也会有毒蛇出没,听说还有人见过蚨吻蝮,你们小心点。”
“蚨吻蝮?”叶析第一次听到这个古怪的名字。
司机解释道:“蚨吻蝮号称是最毒的毒蛇之一,一滴涎水足以药死十头大象的。”
叶析不禁咋舌。
俩人向司机道谢下车,其他乘客也跟在他们后面,慢腾腾下了车。
叶析暗暗纳闷,难道他们也都要去卧不库达?这也太巧了。
车子鸣笛示意后掉头,很快消失在山路转弯处。
日暮西山,天边一抹残阳,殷红如血——如血的绚烂,如血的辉煌,如血的惨烈。
绕过巨石,通往赤柱峰的是条红土路。
和北方肥沃的黑土地截然不同,湘西是典型的石英砂岩地貌,连土质都是锗红色的,像被血液浸染过。
叶析觉得纳闷,乘坐旅游巴士的那些客人一直尾随在身后。
每个人都保持着低头弓腰的诡异姿势,佝偻身子的样子,活脱脱一排问号。
神情恭谨木然,迈着机械迟缓的步子,慢吞吞走着。
节奏整齐划一,如同西藏那些向着哲蚌寺长途跋涉、虔诚朝圣的喇嘛,古怪极了。
明明步伐很缓慢,可和叶析、骆柯间的距离又不见得拉远,始终维持着七、八米左右的间距。
越看心里越发毛,叶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山路狭窄荒凉,两旁是桀骜不驯的刺槐和风姿飒飒的构树。
周围安静得出奇,没有鸟啼虫鸣,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叶析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惶恐不安了,这里只有他和骆柯的脚步声。
身后那些人,从见面到现在,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包括脚步声。
心里顿时毛毛的,头皮也跟着阵阵发麻。
没有发觉他的异样,骆柯指着峰顶,皱眉催促:“快点走,如果天黑还翻不过赤柱峰,就麻烦了。
我随身带着用雄黄粉制的药丸,瘴气和毒蛇还能应付。
可是,赤柱峰另一面的路,是沿着峭壁凿出的盘山道。
只有半臂宽,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掉进山涧里,尸骨无存。”
叶析遥望赤柱峰,只见如倒插的剑柄,直入云霄,让人望而生畏。
他惶然转头,那十几个古怪的客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保持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整齐划一的动作,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怎么形容呢?一群提线的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冥冥中操纵着?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让人从心底里发寒发憷发蒙。
他实在按捺不住,拉住骆柯的手,小声问:“那些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难道他们也去卧不库达?”
骆柯困惑地扭头看他,不解地问:“什么人?你在说什么呀?”
顿时如遭雷击,叶析煞白着脸,哆嗦着手指,指向后面:“他们……刚才跟我们同车的客人,不是一起下车了吗?”
骆柯回头瞄了瞄,秀雅的眉毛打成结,神情古怪地瞧着他,半晌才慢吞吞说:“除了我们俩,车上没有其他客人,这里也没有。”
天色越发的晦暗,周遭涌起淡淡的黑色薄雾,氤氲缭绕。
路旁静立的高大构树,叶子突然无风而抖,沙沙作响。
嘎嘎嘎……
不远处,传来老鸹丧气的嚎叫。
叫声在荒寂的山间回响,带着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叶析屏住呼吸,战战兢兢扭头看向身后。
十几个人,清清楚楚站在视野里。
他突然觉得鬼气森森的,连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不少,冷得浑身发颤。
觉察到他的视线,为首的中年男人突然仰起脸来,咧嘴冲他诡谲的阴笑:“你的同伴不是人,是凶手!是恶魔!叫他把‘居’交出来!”
骆柯不是人?!他在胡说什么!!他口中的“居”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视幻听,那感觉也未免太真实了。
叶析吓得心跳都快停止,冷汗顺着额角窸窸窣窣滴落。
他用力晃晃脑袋,想把眼前的幻觉摇散,可那些人还是清清楚楚站在视野里。
迈前一步,中年男子逼紧嘶哑的嗓音:“把‘居’交出来!”
叶析完全不信他的话,骆柯怎么可能是恶魔?怎么可能杀人?
他们倒是很像魑魅魍魉。
他突然想起拦车时司机说过的话:“我要去龙山接客人……”
也就是说,他和骆柯上车时,车上其实应该是没有客人的。
可是,如果他们是魑魅魍魉,自己怎么会看到他们,而骆柯反而看不到呢?叶析大惑不解。
“叶析。”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脸色青白交错,精彩极了,骆柯皱眉叫道。
叶析忽然抓住他的手,攥得紧紧地,急促地说:“骆柯,我们上车时,车上还有人……十几个客人……刚才他们跟我们一起下车,始终跟在后面,我想……我恐怕是见鬼了。”
骆柯盯着他,长久地沉默着。
叶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不知道是自己不对劲还是骆柯不对劲。
半晌,骆柯才缓慢地开口:“你是说,现在我们身后,还有十几个人?”
叶析小鸡啄米式使劲点头,惟恐他不相信自己。
骆柯扭头,望着空荡荡的山路,目光复杂深沉,犹豫片刻后,他反握住叶析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走出没几步,身后本来距离七、八米远的中年男子,突然“嗖”地闪到他们面前,挡住去路,如同电影中神出鬼没的日本忍者。
而骆柯对他根本视若无睹,拉着叶析还在径自往前走。
这下,叶析确认他的确看不到对方了,眼见要实打实地撞上,叶析忙使劲拽住他。
“怎么了?”骆柯不解地问。
中年男子阴笑着,脑袋突然爆开。
就像捣碎的西瓜,脑浆和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淌,接着,颈骨“咔嚓”一声断裂。
脑袋横折在一边,只剩块薄薄的皮连接在身体上,却不可思议的没有扯开。
对自己的惨状似乎毫无所觉,他那死鱼般呆滞的眼珠往叶析的方向,缓慢转动。
发出沙哑地喋笑:“你的同伴不是人,是嗜血的恶魔、是残忍的凶手,两年前他杀了人,以后也会害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