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允的衣服不只是染了污渍,还被他滚揉得皱巴巴的,跟梅干菜似的。与叶析干净、齐整的雪白圆领t恤、淡灰格子齐膝短裤套装,形成鲜明的对比。
母亲凶巴巴地瞪了俞允两眼,尴尬地冲着叶析呵呵笑:“俞允就是个淘小子,天天把自己弄得跟泥猴似的,哪里像我们析析,又懂事又乖巧,还特别的爱干净。”
游程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弟弟鼻尖一下,亲昵地说道:“析析,不可以这样说话哦,很没有礼貌的。”
叶析抬起小脑袋,非常无辜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哥哥:“哥哥告诉过我,小孩子不可以撒谎的。”
游程顿时哭笑不得。
俞允气得眼睛都要喷火了,恨不得把叶析直接烧烤了——嗯,不烧死,只要把他梳得规规矩矩的头发烧光、干净整齐的衣服烧得破破烂烂、白净可爱的小脸上,留下烟熏火燎的黑灰就好啦。
***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第一次走进叶析他们家时的情形,俞允已经记不大清楚。
他恍惚中的印象是,房子很大很漂亮,游程长得很好看。但房子究竟哪里漂亮,游程究竟是什么样的长相,就全然想不起来了。
倒是对叶析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他嘟嘴时的小动作,被他哥哥抱在怀里,乖巧的模样,张着乌溜溜的眼瞳,无辜的表情……
喜欢吗?
俞允觉得一片茫然,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习惯了吧。
由于叶析父亲的身份,他不可以随便交朋友。连带的,俞允的朋友圈,也被限制了。
于是,彼此成了对方的唯一,身边唯一的玩伴和朋友。
十几年来,再没有旁人介入过。
***
对门的房间里。
“你也真是的,没看到俞允都生气了吗?也不让我跟他解释两句。”叶析皱着眉头,冲骆柯抱怨。
骆柯自顾自解下背包,丢在地板,哦,不,是船舱板上,满不在意地说:“莫非你俩在搞/基?”
叶析也丢下背包,抬脚就向他踹去,怒道:“你胡说什么呢?”
骆柯耸耸肩,不紧不慢地躲开,轻飘飘地说道:“既然不是,天天黏那么紧干嘛?偶尔分开又能怎样?你们是两个人,不管多么要好,都需要有各自的空间跟生活吧?难道将来有一个谈恋爱,另一个还要跟着做电灯泡?”
叶析低着头,还没琢磨出他这一大串话中的逻辑,骆柯又轻轻地笑了,“难不成,你真的打算跟他绑在一起一辈子?否则偶尔分开一次,究竟有什么关系?”
偶尔分开一次……好像是没什么关系。心里虽然这么想,叶析还是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环视了室内一圈。
顿时,忘了跟俞允刚才发生的不快,叶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发出兴奋的惊叹惊呼:“哇哇哇,真是太棒了!”
这个房间的格局和陈设,与俞允住的那间,大体上是一样的,都是海景房,窗外就是碧蓝碧蓝的大海。
房内有两张单人床,铺着雪白的绣花床单,还有同色系的枕套和被罩。
床边是乳白色的书桌,书桌上放着电脑,还有饮水机、冰箱……
只不过,比起俞允他们的房间,角落里多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大理石雕像。是一个长发少女,大大的眼睛,翘挺的鼻子,微微抿着的嘴唇,尖尖的下巴,柔软纤细的四肢,穿着刚过膝盖的短裙和平底凉鞋。
恍似个普通的女学生。
真是很奇怪,明明是坚硬、冷酷的大理石,却给人以柔软柔美的感觉。
“哦哦哦!太漂亮了,简直是艺术品!”叶析一下子就冲过去,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座雕像,“骆柯,你看它多精致,连头发丝一根一根看得都很清楚。”
骆柯将枕头竖了起来,半倚靠着躺在床上,翻了翻眼睛,嗤笑道:“什么艺术品,你以为还是米开朗基罗的年代?要一刻刀一刻刀的细细雕琢?现在,只要把大理石粉和树脂倒在模具里,一会儿就出来一件艺术品,件件都完美无瑕。”
“你这个人还真是别扭,”叶析白了他一眼,又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雕像,凝声说,“你不觉得它很漂亮吗?我们只要懂得欣赏它的美好就行啦,何必纠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生命的乐趣,就在于懂得享受生活中的美好。”
骆柯歪头打量着他,沉思了一会儿,轻声说:“真奇怪。”
“什么奇怪?”叶析好奇地问。
骆柯轻轻一笑,慢吞吞说:“以你那个脑容量不足的脑袋,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的?”
叶析立刻勃然大怒,二话不说,直接飞奔过去,骑/在他身上,掐着他脖子,气冲冲吼道:“道歉!你马上给我道歉!你才脑容量不足呢!”
他不敢太用力,害怕真的伤害了骆柯,所以骆柯的呼吸一点问题也没有,深深地望了叶析一眼,猛地抬手,“啪!”地一下,一张黄色的符咒就贴在了叶析脑门上。
看过林正英鬼片里,那些被贴上道符的僵尸吧?
叶析现在跟那倒霉的僵尸差不多,四肢明明都有感觉,但是,连根头发丝都动不了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骆柯,无比后悔刚才手下留情,结果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现在悔之晚矣。
于是他就只能保持着双手还卡在骆柯脖子上,双腿分开,跨/坐在骆柯腰部的姿势,石化着。
骆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忽然玩兴大起,伸手捏捏他的鼻子,又揪揪他的脸颊,轻轻柔柔地说:“你胆子不小啊,敢袭击我,你知不知道,我从三岁开始,天天跟小鬼做游戏,连它们都占不到我的便宜。”
叶析兀自瞪着他,心说,所以你这么可恶,都是因为跟鬼混得太久,人性越来越少了吗?
“不许在心里骂我哦,我这个人,可是特别小肚鸡肠的。”骆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吟吟威胁道,顺手又揪了两把叶析的脸颊,“看不出来,皮肤还不错嘛,嫩嫩滑滑的,平时我也没见你用过什么护肤品啊。”
叶析得意地心说,小爷这叫天生皮相好,压根不需要护肤。
骆柯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以一种非常轻佻的口吻,啧啧:“你说你跟你哥怎么差那么多呢?你哥那模样,那身段,还真是好看得不得了,什么校花校草跟他比起来,那都是狗尾巴草。”
叶析立刻用凶狠狠的眼神,死命地瞪着他。
“安啦,你不用那么激动。”骆柯好整以暇地说,“我纯粹是在夸奖他生得好而已,绝对没有对他不轨的意思。就像全世界的人,都欣赏蒙拉丽莎的微笑,可是没有几个男人,想把那样的女人,娶回家当老婆一样……”
他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接着门被一把推开了。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骆柯已经迅速扯掉叶析额头的道符。
我们稍微回忆一下俩人此时的姿势,叶析双腿分开,跨/坐在他的腰部,双手卡在他脖子上。
但是由于刚才被“定身符”定住,叶析四肢处于被迫的僵直状态,乍然恢复了活动力,会怎么样呢?
当然是四肢骤然发软,还没等他想到要控制,由于惯性作用,已经不由自主地朝前栽倒,嘴唇砸在了骆柯的脸颊上。
温暖、柔软的触感。
叶析愣愣地看着面前骤然放大的脸孔,脸刷地红了,整个人都傻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门口的人是姜凯瑞,见到他们俩此时的模样,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掉了:“你,你,你们两个……”他哆哆嗦嗦的说着,像是受惊过度,一下子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骆柯握住叶析的双肩,轻轻推开他,然后若无其事地,对呆若木鸡的姜凯瑞说:“刚才你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懂不?”
姜凯瑞还是傻傻地怔立着。
冲他轻飘飘眨了下眼睛,骆柯很平静地说,“凯瑞,你知道吧?偶尔会发生些意外状况,所以,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相。譬如说你在餐厅里用餐,看到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在扇一个侍应生的耳光,你会不会觉得,是那个贵妇人不讲道理,欺负一个可怜的侍应生?嗯?”
姜凯瑞一时半刻的,还没从刚才受到的强烈刺激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但是,事实上,那个侍应生是个陈/世美,多年前拿着家里全部的存款,抛弃了那个贵妇人和他们的孩子,带着小三跑了。谁知道他做生意失败,小三也离开他了。迫于生计,他只能去餐厅里打工。
而那个贵妇人自强不息,艰苦创业,反而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你说,她突然在餐厅里,遇到这个多年前抛弃她的男人,打他几耳光出出气,对不对?”
姜凯瑞又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以,看事情,我们是不能只看表面的,眼睛是会欺骗我们的。”骆柯总结道,声音越发低缓,而富有强烈的蛊惑意味,“不管你刚才看到什么,都忘掉,好不好?”
姜凯瑞被他绕晕了,继续傻傻地点头。
“很好,”骆柯满意地微微笑了,“现在告诉我,你来找我和叶析,到底有什么事儿?”
“哦,”姜凯瑞呆呆地说,“程哥招呼我们去甲板上的咖啡厅,说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海景。”
“好主意。”骆柯扭头问叶析,“你去不去?”
叶析还沉浸在“偷袭”他的尴尬中,不大敢面对姜凯瑞,嘀咕道:“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吧。”
“好吧。”骆柯说着,和姜凯瑞一起离开了。
叶析呆呆地躺在床上,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碰触了下自己的嘴唇,顿时“轰”地一下子,脸上又火山喷发了。
他还……没跟谁这么亲近过呢,记忆中,只在小时候亲过哥哥。
长大以后,没有交往过女友,当然也就没机会和异性亲近,没想到,还算是“初吻”的第一次,居然贡献给了骆柯。
无比懊恼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叶析默默哀嚎:“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呢?初吻哎,应该是花前月下,应该是浪漫无比,应该是和可爱又乖巧的女生,为什么偏偏是那个花心大萝卜?为什么还偏偏被那个笨宝宝看见了?”
“笨蛋。”耳朵里突然钻进淡淡的、轻蔑的嗤笑声。
谁?!谁在说话?!叶析吓了一跳,抬眼东张西望。
他的视线落在那座雕像上,大理石雕的少女,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蔑地说,“真是笨蛋。”
叶析瞪大了眼睛,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夕阳金灿灿的余晖,透过白色蕾丝窗帘,斜斜地照射进来。
少女慢慢转过身来,大理石雕琢成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嘲弄地轻笑着,“你,真是个笨蛋。”
叶析脸色煞白,嘴唇一阵哆嗦,失声惊叫:“骆,骆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