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会儿功夫,室内更加晦暗。
阴冷阴冷的风,打着旋,呼啦呼啦地吹着,白色蕾丝窗帘横飘起来,招魂幡似的狂甩。
饮水机下面摞着的一次性纸杯,犹如套在一起的数张嘴巴,不停地伸伸缩缩,啪嗒啪嗒响个不停。
没有人碰触过电源开关,头顶的圆弧形吸顶灯,却开始明明灭灭地闪烁,映得眼前覆了一层鳞片、浑身乌黑发亮、丑陋无比的女鬼,越发的诡异可怖。
微眯起漂亮的丹凤眼,骆柯轻飘飘地笑了,惋惜地啧啧:“又不是拍鬼片,你把氛围烘托得这么淋漓尽致,还真是浪费啊。”
他温言软语地说着,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手腕翻转,犹如疾风扫落叶,银光霍霍,转眼间,已经劈砍出数十刀。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洋洋、慢悠悠的样子,打起架来却跟恶魔附体似的,不止是干净利落,而且绝不手软。
没有一下是落空的,伸过来的珊瑚枝桠,被他闪电般削成几十段,纷纷掉落在地上。
如果叶析没晕厥过去,一定会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刚才还肆虐的阴风,突然间消失了,那忽明忽暗的吸顶灯,也不再闪亮了,恢复了暗幽幽的沉寂。
女鬼尖锐地嘶叫了一声,纵身跳出几米开外。
骆柯看也没看她,随手一张道符扔出去,直接贴到了墙角那座石雕像的脑门上。
道符上的字符,倏然迸射出耀目的红光,蓦然隐入石雕像的额头内。
那只女鬼,就像被看不见的铁钳子,牢牢抓住似的,嗖嗖往后缩,直到贴在了石雕像上。
她痛苦地挥舞着四肢,却根本没办法挣脱身后的束缚。如同连体婴般,牢牢地黏在石雕像上。身体忽隐忽现,一点一点的渗入石雕像中,似乎要被雕像逐渐吞噬。
骆柯不再搭理她,走到叶析身旁,蹲下身子,半抱起他。
叶析整个身子都软哒哒的,脸颊涨得青紫,红嫩嫩的舌尖,微微吐露在外面,雪白的脖颈上,有几个乌青的指印。
将耳朵贴在叶析胸/口,骆柯仔细听了听,还能感觉到肌肤的温热,但是几乎都听不到心跳声了。
这女煞星下手可够狠的,心里暗暗嘀咕着,骆柯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俯下头,将嘴唇重重压在叶析的上面。
舌尖抵着叶析的舌尖,将它轻轻推回口腔内,接着将嘴里含着的那口气,度到了叶析口中。
反反复复,连着给叶析度了四、五口气,只见叶析脖子猛地一梗,剧烈地咳嗽了一声,胸口大幅度地起伏。
接着,他缓缓张开眼睛。
映入瞳孔的,是骆柯的脸孔,距离很近。
叶析一时间有点恍惚,眨巴眨巴眼睛,再眨巴眨巴,然后忽然间想起晕厥之前发生的事,忙抓着骆柯胳膊,半支起身子,东张西望。
他很快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那只长满了黑亮黑亮鳞片的女鬼,就站在角落里那座少女雕像前面,张着血盆大口,凶悍地挥舞着两只如同利爪的手臂。
原来不是做噩梦,原来不是错觉,她真的存在!
叶析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浑身僵硬,颤抖着手指指向她,对骆柯结结巴巴地说:“鬼,有鬼!”
“正确地说,”骆柯平静地、似笑非笑地说,“她不是鬼。”
不是鬼?长成那副德行还不是鬼?那是什么,妖怪?叶析疑惑地看着骆柯。
“是念,也就是死者的意念。”骆柯解释道。
意念?跟鬼有什么不同?叶析听得糊里糊涂的。
“我们通常说的鬼,其实是指死者的魂魄。”见叶析头顶翘起一缕头发,不安分地支棱着,骆柯顺手给他拨了拨、按倒,然后轻缓地说道,“1907年,一位美国医生邓肯·麦克杜尔,通过实验证实,一个人死后,体重跟生前比,会减轻21.3克。西方许多学者由此认为,那是属于灵魂的重量。
按照我们道家的说法,人也是有魂魄的,与西方的观点,其实是一样的。
人死后,魂魄回归地府,等待下一次的轮回。所以道家的人常说,死亡不过是另一段新生的开始。
而那些心存强烈怨念,不肯进入地府,或者无法进入地府的魂魄,就会在阴阳两界间徘徊,变成孤魂怨鬼。”
“可是,你说她不是鬼?”叶析还是不懂。
骆柯轻轻一笑:“它不是魂魄,自然不是鬼,而只是鬼魅的怨念,不知道被什么封印在了石雕像中,当阴气炽盛的时候,就出来作祟。”
叶析听得直咂舌:“怨念竟然如此厉害?还能变成实体,攻击我?”
“当然啦,”骆柯毫不在意地说,“其实你也能做到的。”
叶析指指自己的鼻尖,难以置信地:“我?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是玩笑呢?”骆柯嗤笑着摇摇头,“每个人的念力都很强的,科学家说,人的能力,有百分之九十处于休眠状态,现在的利用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真的假的?”叶析表示怀疑。
“当然是真的,爱因斯坦临死前,曾经表示愿意将他的大脑贡献出来做科学研究。后来科学家经过研究发现,实际上爱因斯坦的大脑,只使用了不到全部的百分之十,那么其他人使用了多少呢?有些人不到百分之五,还有的人,不到百分之一,这说明,大脑至少有百分之九十被荒废掉了,没有发挥它本身的能力。”骆柯慢条斯理地说,“这一发现,曾经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现,比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还了不起。”
“最伟大的发现?我怎么不知道?”叶析反问。
骆柯轻哼了一声,轻轻拍了他头顶一下:“天天跟小孩似的,只喜欢看漫画的人,知道什么……圣斗士星矢?海贼王?机器娃娃?”
叶析不高兴地嘟起嘴,又被鄙视了,翻着白眼反驳道:“你说你一个学道的人,张嘴闭嘴科学,真是太没天理了。道家成天神神叨叨的,拿妖魔鬼怪说事儿,不是最不应该讲究科学、讲什么道理的?”
骆柯轻蔑地哼笑:“说你没文化吧,你总是不承认。现在科学没办法证实的事,不表示它是不科学、没道理的。道教在我国传承了上千年,所谓的灵异学无论国内国外,都有大把的人在研究。这就说明,它们的存在是有其必然性的,不能简单地说是封/建迷/信,懂不?”
叶析撇撇嘴,刚要继续反驳,眼角余光一扫,又看见了那只……哦,不是女鬼,是女鬼的怨念。当下,也不顾不得自个儿对骆柯的怨念了,念叨道:“管她是不是鬼,现在要把她怎么办?”
骆柯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已经用甲午玉卿婆娑符,将她送回了石雕像中。你也别赖在我身/上了,起来吧,我去收拾她。”
叶析被他出声提醒,这才发现,自己还半窝在他怀里,顿时尴尬得要命,脸腾地红了,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骆柯瞧着他脸颊变得红通通的样子,突然莫名地觉得心情大好,这样的叶析,还挺有意思的。
他起身,走到雕像前边。
此时此刻,那女鬼怨念化成的实体,已经大半陷入了石雕像里,只剩下四肢和脑袋还在外面挣扎不休。
骆柯用银质弯刀划破指尖,口中默念咒语,脚踏北斗七星天罡阵的方位,绕着石雕像布下天罡阵。
随着他越念越快,只见那石雕像剧烈的抖动不停,撞得船舱板嘎啦嘎啦直响。冷风骤起,在他和雕像周围,形成漩涡,并且在迅速地扩大。
叶析冻得瑟瑟发抖,忙缩到另一边的角落里。见骆柯面色凝重,身形飘逸,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洒脱好看。
渐渐地,叶析竟然看得出了神。
不一会儿功夫,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石雕像猛地从中间炸裂开来,碎成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骆柯收了姿势,轻轻擦了下额头冒出的汗珠,回头冲叶析弯眉一笑:“好啦。”
叶析定睛细看,地上只有石雕像的碎片,刚才看到的、女鬼怨念化成的实体,却连丁点影子也看不到了。
“那个女鬼,被你消灭掉了吗?”叶析心有余悸地问道。
骆柯苦笑着摇摇头:“只是灭了她的念而已,她的魂魄还在,不知道是被谁封印了,还是在哪里游荡,说不定还会出来作祟的。到时候,可比念力难对付多了。”
叶析顿时白了脸:“那,那怎么办?”
他胆子小,不想见鬼呀。
“你呢,魂魄不全,易招邪祟之物。”骆柯耸耸肩,说道,“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乖乖地呆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懂不?”
叶析连忙说道:“好,我保证不乱跑。”他小时候,有个普陀山的高僧,曾经给他算过命,也说过他魂魄不全,本来不应该留在人世间的,离阴气重的东西越远越好,否则恐怕会遭遇不测。
自己真是倒霉透顶的命格,有骆柯这种超级好用的移动灵符在身边,傻子才不跟他混呢。
俩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敲门。
叶析瞅了骆柯一眼,才走过去,打开门。
出现在面前的,是个年轻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说:“客人,不好意思,打扰您啦。刚才有人听见您房间里传来很大的动静,所以我过来看看,请问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哦,你来的正好。”叶析一愣,马上想到了那堆垃圾碎片,说道,“我不小心把你们摆在房间里的雕像打碎了,麻烦你清理一下,至于雕像,我会照价赔偿的。”
他说着回头指了指,然而他愣住了,船舱板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左看右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服务生显然也有点发楞,呐呐地说:“客人,您的房间没有雕像。”
“什么?”
“这层船舱,所有房间的规格、陈设都是一样的,没有雕像。”服务生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解释道,“船行驶在海上,难免会遇到风浪什么的,雕像之类的摆件,我们从来不会放在客房内的。”
叶析傻了眼,没放?那石雕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没等到他理清楚,骆柯已经走过来,笑嘻嘻用胳臂圈住他脖子,对那个服务生说道:“我这个兄弟刚才睡着做了个噩梦,从床上掉了下去,所以脑子有点发蒙,胡说八道什么的,你别放在心上啊。吵到别的客人,真是很抱歉。”说着,塞给了对方一张大钞,作为小费。
服务生本来还一脸困惑的表情,待看到手里的钞票,凸起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点头哈腰地笑道:“没关系,没关系,第一天上船,常常都会有人不适应的,做噩梦很正常。有什么需要,您就按铃叫我一声。”
说完,他也没再纠缠,心情愉快地走了。
关上门,叶析吃惊地问骆柯:“那些雕像碎片呢?”
“你有没有听说过五鬼运财术?就是利用鬼魅,把别人家的财宝,搬到自个儿家来。”骆柯问道。
叶析茫然地点点头,他记得在什么香港鬼片里看到过。
“跟那种方法差不多啦,我刚刚召唤小鬼,把那些垃圾,都扔海里去了。”
“你动作也太快了吧?”叶析惊讶。
“不快不行啊,”骆柯懒懒洋洋地拖着他回到自个儿床边,拉着他一起坐下,“那个石雕像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是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冲着我们两个中的谁来的。如果被别人看到了,难免会引来一些揣测,我只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