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喜欢我,他喜欢我的身体。”游程轻笑了一声,淡淡说道,“因为,他终于找到合适的试验品了。”
就像,自己读大学时,在实验室里见到的,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
也许在罗修的眼里,自己和那些小白鼠,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容恺瞧着他的表情,有点担忧地连连摆手:“你别胡思乱想,假如罗修要找试验品,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欢你,要把你捆在身边,才会对你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
游程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他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哎……罗修那个人,为人是固执了一点,偏颇了一点。
他也的确伤害了你,不过,他现在已经后悔啦。”容恺觉得,有必要劝慰游程几句,不是为了罗修——他对那家伙,打小儿就没什么好感,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犹如水晶花瓶一样的男子。
不得不说,游程讨喜的外貌,很容易令人对他产生一股子类似于怜惜的、想要珍视的情绪。
所以,容恺很诚恳地说,“罗修已经摆明了,会死抓着你不放手。
我们活着,有时候是需要审时度势、向现实妥协的,否则,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他难得良心发现,好言好语的一番劝说,就跟小石子咚地丢进水里似的,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游程一点反应也没有。
容恺不禁有点不高兴,又说道,“跟你坦白讲,罗修那个人呢,没什么长性的,还挺花心。
以前不管是在归墟,还是在陆地上,男的、女的也都没少招惹。
多则一年半载的,少则三两个月。
你让他尽了兴,不用你说,他自己玩够了,就放你走了。
你越是不顺着他,他越是会惦记着你,死活不肯撒手,你这是何苦来哉?”
“……”游程依旧没什么反应。
想了想,容恺又说道,“别以为我在帮着他糊弄你,虽然打小儿我就认识他,但是对他的为人,我是一丁点好感都没有的。
跟你说这些话,纯粹是为了你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游程才淡淡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了,既然伤口处理妥了,你的工作也做完了,请你先回去吧。
我累了,要休息了。”
苦口婆心换来的,是对方冷冰冰的逐客令,容恺也有点恼了,没好声气地说道:“能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气哼哼地说完,他绷着脸,转身离开了。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游程沉思片刻,起身下了床,来到卫生间。
这套房子的格局,跟陆地上人类居住的差不多,收拾得很干净齐整,也有厨房、浴室和卫生间。
可见,人类不管怎么演变,对基本需求的要求,还是一致的。
站在洗脸池前,游程认真端详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孔。
容恺是通过目测,发现罗修在他身上动了手脚的,那么,显然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游程才发现,不是脸上,而是自己的右侧锁骨上。
多了个古怪的深蓝色图案,像是字,又像是画,更像是道家天书般的符篆。
细细看,却是由密密麻麻的小圆点组成的。
那些小圆点——分明是数不清的一排一排小针孔。
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
游程想想容恺说的话,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浑身直冒冷气。
在这一瞬间,他有种想把那块皮肤,剜下来的冲动。
看着看着,意识渐渐有点恍惚。
镜子微微反着光,映出张苍白的、半边粘着纱布的脸孔,越看越陌生。
除了映出他自己的脸孔,镜子里还映出了摆在镜子前的洗漱用具。
奇怪,怎么变成了两套?
他早晨还用过的,当时明明只有他自己的。
游程正暗自纳闷,突然有个人走进来,亲亲热热地从后面环抱住他,低低地笑道:“上个厕所,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游程又惊又怒,用力挣扎:“罗修!你什么意思?!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罗修一脸的莫名其妙,委屈地放开他,摊摊手:“阿程,你在说什么呀?你没发烧吧?什么鱼死网破?”
“你少装糊涂!”游程怒道。
“我哪里装了?”罗修还是一脸的无辜。
“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游程咬着牙,气得抡起胳臂,然而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手腕,受伤的、本来缠着一圈纱布的那只手腕,此时灵活自如,当然也没有包扎纱布。
这,这是怎么回事?
游程张大眼睛,瞪向镜子。
里面是张熟悉的脸孔,白皙、细腻、光洁,没有任何瑕疵!
没有任何瑕疵!!
他刚刚划过的伤痕去了哪里?包扎好的伤口,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游程眼睛向下瞄,再看向自己的锁骨部位,皮肤光滑紧绷,别说密密麻麻的深蓝色小点,连一个小针孔也找不到。
他彻底糊涂了,茫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又摸摸自己的锁骨。
“一觉起来,你怎么变成傻子了?发什么呆呢?”罗修无奈地摇着头,嗔怪道,“别再照镜子啦,你已经漂亮得天怒人怨了。
快点收拾收拾,叶析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吃早饭呢。”
“叶析……析析?!”游程更加茫然了,他不是被罗修带到海底归墟了吗?难道析析也被他抓来了?!
顿时勃然大怒,游程扭头瞪着罗修,“你对析析做了什么?!”
罗修反而像是被他的怒气吓得0呆住了,半天才苦笑:“你到底怎么啦?我怎么敢对析析做什么?”
他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好歹他也是我的内弟,我讨好他还来不及呢。”
游程兀自铁青着脸,愤懑地警告道:“我弟弟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发誓,死都不会放过你!
你最好,马上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罗修怔住,表情更加无辜,然后很是为难地说,“阿程,是你提议带他们乘坐游轮游玩的,这趟航程是七天。
虽然,我很想听你的话,虽然,这艘游轮,的确是属于我们洛斯贝尔德家族的。
但是,游轮上其他客人也很重要啊。
我要返航,也得给船长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还得像客人们做出交代……”
烦恼地搔搔头,他又愁眉苦脸地说,“当然啦,你要是坚持想现在就返航,我也会听你的。”
“游轮?”游程懵了。
“是啊,你该不会是睡糊涂了吧?难道你忘了,我们现在,在忒提丝号游轮上?”
游程呆呆地游目四顾,这才发现,置身处,的确是那艘豪华游轮的卫生间内。
而他记忆中的,海底归墟中的那间房子,卫生间要比这里大得多,也舒适得多。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修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情款款地望着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傻瓜,是不是睡觉做梦魇住了?怎么变得古里古怪的。
昨天我就说你,喝完红酒,不要再喝雪碧。
因为雪碧的气体,能把酒性发挥到最高。
偏偏你还喜欢,果然喝醉了吧?这都开始说胡话了。
喏,头痛不?”
霍然避开他的手,游程抬脚,快步走出卫生间。
看着卧室里那张熟悉的双人床,熟悉的、窗帘拉开了的窗户,外面是碧蓝碧蓝的海水,耳朵里钻进海浪哗哗涌动的声音。
不是归墟,这里的确是海上。
游程的视线,落在了床边的书桌上,那上面摆着个丑丑的陶瓷杯子。
上面画着两个手牵手的火柴人,只是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人”的形状而已。
杯子底边还磕坏了,有个月牙形的小小豁口。
叶析七岁的时候,突然迷恋上了玩泥巴,游程便送他和俞允一起去学陶艺。
他第一次做出来的成品,就是这个杯子,送给游程做礼物。
当时,还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瞳,一本正经地说:“哥,老师说,送杯子,表示是一辈子。我送给哥哥,因为我要一辈子跟哥哥在一起!”
难道,所谓地下室里见到的血骷髅,所谓海底归墟经历的事情,只是自己宿醉后的一场噩梦?
游程闭了下眼睛,揉揉晕乎乎的脑袋,倒的确像是醉酒后的感觉。
他再次看了眼自己光洁的、完好的手腕,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个杯子。
这么多年来,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带着个杯子,就好像把对弟弟的牵挂,揣在心里一样。
罗修也尾随在他后面,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再次从后面抱住他,双手交握在他身前,不无哀怨地说:“知道你爱屋及乌,不过也不用珍惜到这份上吧?我都要吃醋了。”
游程身体一僵,猛地挣脱开,放下杯子,转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戴隐形眼镜了吗?”
“隐形眼镜?”罗修诧然,“我又不近视,戴那种东西干嘛?听说很不舒服的。
你到底怎么啦?怎么从睡醒开始,一直胡说八道?”
游程深吸了口气,半晌,有点困惑地说:“我,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我就说嘛,”罗修笑了,“做梦没关系,梦醒了就好啦。
走吧,我们去吃饭,你不是答应析析,今天请他吃海鲜吗?”
游程楞了楞:“我,想不起来了,我答应请他吃海鲜?”
“是啊。”罗修说着,亲亲热热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走吧,你弟弟在等你呢。”
目光复杂地瞅了眼罗修的后脑勺,又瞥了眼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游程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
走廊里嘈嘈杂杂的,客人和服务生们,来来往往,到处都是衣香鬓影和欢声笑语。
游程抿了抿嘴唇,真的好像一场噩梦结束后,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