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实际上,当初身为纯阳宫开派宗师的独阳留下这些剑意的时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且施展了一番极为复杂的阵法。
比如,留下那道会消失的阶梯,是想让弟子们知道,身为剑修,当以攻为主,而非退守。
剑这种东西,应当是一往无前,锋利、迅捷、斩人于瞬息之间,总是想着还有退路,心中不定,自然是不会有那般破釜沉舟的勇猛和锋利。
尤其是剑宗。
不同于能与敌人间隔很远斡旋周转的气宗,剑宗毕竟是需要贴近敌人厮杀的一脉,若是有丝毫动摇,所会遭受到的打击是会直接致命的。
独阳当初也是操碎了心,又要又威慑力又要保证不致命,还得兼顾能够前来这里感悟剑意的弟子对剑意的领悟。
不同于如今平和安定的第八荒,当年纯阳宫建立之初的时候,第八荒还在一片混乱之中,所以为了提高弟子的存活率,这剑意,自然是能够让他们领悟得越多越好。
基础打好了,以后的路才会变得好走。
只是如今这一脉一路传承下来最终人丁凋敝,估计就是独阳压根就没考虑过的事了。
玄明倒是从他师尊那里知道了密地的名堂,没告诉元清那阶梯的事情,自然是因为察觉到了元清始终都不习惯于率先拔剑。
剑修总是对他人有所戒备,手中始终都会握着能够防身的剑柄,这是其他修士们眼中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元清却习惯向别人袒露出自己柔软的地方,在对方没有表现出恶意的时候,他的态度总是显得绵软。
虽然以元清的命格,别人有恶意估计也发作不出来,但到底防人之心不可无。
何况命格这种东西,万一出现了一个比他命更硬的呢?
所以玄明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让元清自己去领悟,当年他在这寒涧之底直接呆到了金丹期才出去,也是托了那段时间的福,他的修炼进境一直不错。
哪怕他的修为始终都停留在半步渡劫的境界上,但纯阳宫坐忘峰玄明的名号摆出去,还真没有谁敢小看他。
玄明对元清是满怀了期待的,这个小徒弟心性和悟性都非常不错,连同阵法上的天赋也能与元霄比肩,虽然性格上因为没有从小就被带入修真界的关系,而有点异类,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徒弟。
元清的确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徒弟,但是如今这个好徒弟,暂时还没有领会到那阶梯的意义。
他以为这纯粹就是师尊防止他偷跑坑他的。
元清现在完全被每晚上都会上演一次的三环套月给吸引住了。
是夜。
元清已经忘记了这到底是他在这崖壁阶梯上行走的第几天。
脚下的阶梯已经变得非常适于活动了,他在如今身处的这一层阶梯上停留了很久,手中的铁剑挥舞着带出呼呼的风声,十数道剑影自四面直冲而至,他动作熟练的挡下数道,余下的没能击碎的,在他那件道袍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痕迹。
一波剑意之后会有非常短暂的休憩时间,元清松了口气,有些疲累的垂下眼,伸手揉揉被震得几乎要失去知觉的虎口和右手,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铁剑。
漆黑森寒的铁剑剑刃不复从前的锋利,上面多出了一道道小小的豁口,豁口还在剑身上蔓延出了一道道裂痕。
元清知道这柄陪了他大半年的铁剑估计是要阵亡了。
到了这一层阶梯之后,原本勉强还能挡住的剑意变得强悍无匹,退又不能退,元清只得凭着身上的道袍硬着头皮扛着,率先将刺向没有被保护住的手和头的剑意打碎。
凛冽的剑意像是要穿过道袍直钻入体,即便有着道袍的阻隔,其冲击力也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元清小心的撩起衣袖,不意外的看到小臂上有多处了几道青紫的痕迹。
很少受伤的元清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随着他所处的位置越发靠下,崖壁之间的天空显得越来越逼仄。
然而黄昏的颜色在昏暗深沉的寒涧之间总是显得十分明显。
元清拿药油揉了揉酸麻的手掌,按摩了一下虎口处,在再一次听到剑鸣声的瞬间,收敛了懒散的姿态,提起手中有些破烂的铁剑,目光落在深渊之中。
纯阳宫,坐忘峰。
温泽到达玄明屋子所在的雪竹林时,正巧看到玄明从已经倒塌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屋子的废墟之中钻出来。
这一次比之前还要严重许多。
玄明为的屋子位于两个丘陵之间并不算多么宽敞的山坳的平地之中,两旁全是颜色如雪一般洁白的竹林,在这个亮白的世界中,玄明的屋子是唯一一抹深色。
现在这唯一的一抹深色也被白雪覆盖了。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房屋两旁的丘陵上堆积着的厚厚的积雪滚落而下,将雪竹林碾压得一片狼藉。
倒下来的竹竿全都砸向了被它们围护在中央的那幢屋子,连同积雪一起,轰隆隆的碾了下去。
出于情怀原因,防火防盗防心魔就是不防落雪的屋子顿时就遭了秧。
玄明手里拎着一柄同元清手里那柄剑一模一样的铁剑,从废墟之中走出来,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懊恼和意外的神色。
对于元清的师长们而言,这种事情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了。
温泽怀里拿着自家师尊要给玄明的东西,看了玄明手里那柄铁剑好一阵,才在玄明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行了个礼,开口道:“玄明师叔,您手里这个,不是元清一直用来练习的剑么?”
他是记得很清楚的,这铁剑是元霄炼制的,他当时炼制了三把,因为元霄实在是不擅长炼器的关系,其中有两把是次品,唯一成功的一柄也不见得有多好。
但给元清作为练习用的铁剑还是非常合适的。
三柄剑是同时出来的,其中细微的差别不过就是坚韧性和灵气了。
温泽是看着那三柄剑出炉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玄明手里拿的是元清平时用来练习的,三柄之中最好的一柄。
“是啊。”玄明点了点头,“刚翻出来。”
“刚翻出来?”温泽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呆愣了好一阵,“那元清带上的是什么?”
玄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闻言抬眼瞅了瞅他,“次品咯。”
温泽震惊的看着他。
“慌什么。”玄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掂了掂手里的铁剑,“他要是拿这个过去,凭着这柄剑就能走到底了,那还锻炼什么?”
一直都觉得自家师尊已经够坑的温泽第一次对元霄和元清升起同情。
拿着次品去跟老祖宗留下的剑意打,温泽觉得元清回来之后说不定就会跟元霄一样,将师尊这个称呼从神坛上直接摔到地上去。
“密地的事情,您是什么都没跟他说过?”温泽依旧一脸震惊。
连他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密地的事情,真正要置身其中的人却毫不知情。
你们坐忘峰吃枣药丸。
“心里都有底了还谈什么领悟。”玄明特别义正言辞,“当年元霄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没见你这么担心。”
“元霄需要担心?”温泽反问。
玄明微微顿了一下,竟然感觉无法反驳。
“都不是事。”玄明把剑插回地里,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他也是经历过的,就算是直接从山顶下往下跳,都不会出什么大事。
撑死了断个胳膊腿什么的,毕竟一路上那么多道剑意,足够掉下去的人用做缓冲安然落地了。
当然如果运气差到完美闪避所有剑意……那这种事情就谁都说不好了,反正坐忘峰从有记载起,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以元清的性格来说,在发觉真相之前肯定会特别小心。
何况玄明之前每天都会去后边看看情况,直到元清离开他的神识范围为止,都是非常安全的。
前期能够走得这样稳当顺利,之后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
“就算有了什么意外,里边也会有……人帮他的。”玄明在人字面前微微停顿了一下。
温泽其实也并不担心元清真的会出什么事,只是觉得这么刚失去道侣又一无所知的被扔进那么冷清的地方,实在是有点可怜。
毕竟温师兄是纯阳莲花峰著名知心哥哥,中央空调。
“那元清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比较关心这个,元霄的命符还很正常的挂在那里,没有任何异样,也就是说元霄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万一元霄回来了迫不及待想要找元清,结果发现元清被扔进密地里了,说不定这师徒俩会打起来呢。
虽然元霄一直都非常重视这个师尊吧,但是相比一下道侣的重要性,师尊果然还是得靠边上站。
当然,温泽主要是觉得,没了元清和元霄两个,纯阳宫内的乐趣都少了很多。
“回来?”玄明停下翻找着温泽带来的那一包东西的动作一顿,从里边拿出几个灵物来瞅了瞅,叹了口气,“大约得过上很久。”
温泽一怔,看着玄明沉默的将屋子重新搭起来。
他敏感的察觉到玄明身上原本已经有些外泄的属于更高一层的气息被重新收敛了起来。
温泽想起师尊之前说过在收下元清之后,玄明师叔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突破渡劫的事宜了,还挺乐观的表示等元清筑基了他就自己去灵脉里突破,等到有感天劫的时候,就自己找个山旮旯渡劫。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打算,玄明师叔最近这些日子偶尔会不自觉的展露出一些渡劫期的气息。
他在合体期停留了太久了,心中的包袱放下的瞬间,那境界的隔膜便摇摇欲坠。
然而看他如今的模样,恐怕是又重新压制了修为了吧。
玄明师叔肯定知道了一些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显然不是他应该过问的了。
温泽将目光收回来,跟玄明告了辞。
玄明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掐诀将积雪都扫开。
等到温泽离开了坐忘峰,玄明这才俯下.身,将瓦砾和木板掀开,露出瓦砾遮盖之下掩盖着的一幅画卷。
画卷上清楚的绘着一道身影,那道身影看着画卷之外的人,面露惊讶,一对桃花眼中透出戒备和微妙的亲近意味。
画卷左下角写着初见二字,落款是独阳。
玄明看着那张跟元清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只觉得头都大了。
徒弟疑似抢了老祖宗情缘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